军令如山。
更何况是陈大人的命令。
“一二七队听令,第一、尽可能拆除机关工具,第二、护方百户周全,第三、老规矩,活着。”
赵峰声音厚实如山,嗓音洪亮,这么一吼激荡人心,热血在血管中炙热跳动,冲击着鼓膜,似要喷薄而出。
赵峰亮出锋利刀刃,懒得废话,“方百户,没跟你打过交道,我做不到拍着胸脯说信你十分。但陈大人相信你,看在大人的面上,咱们弟兄暂且给你十分信任。请前方带路!”
方年沉默一会儿,大掌轻轻放在周瑾脑袋上,“我去去就回,别怕。”
周瑾脑袋一沉,罩住她的天地,掌心热度传过来。她不怎么在意,但此刻多了几分心安。
“陈大人,拙荆在你这儿坐会儿客。尽量顺着她,不然可能会被全身戳洞。”
语罢,转身便走。
赵峰一队紧随其后。
方年一行人从林间小路穿进去,进入一望无际的大野林。小溪流入海一样,交汇进去,无半分水花痕迹。
周瑾后悔跟方年赌气救下陈阳绾,否则就不会招惹陈师炀这个劲敌。
这种情况下挑刺儿,存心想方年死。
陈师炀:“方夫人,你救了小女,是本官的恩人,本官在此谢过。区区小礼不成敬意,方夫人万莫推辞。”
一个小兵捧着匣子送上,掀开一条小缝,再合上。金灿灿,是一百两黄金。
“这我不能要。随手之劳而已,值不得陈大人如此谢礼。”周瑾心说,她吃饱了撑的才给自己招惹这个麻烦,不想跟陈师炀交流。
“不想要是一回事,需要就另当别论了。”陈师炀做了个请的动作,邀周瑾走进详谈,“复刻大雨将至,墨线盒是重中之重。方夫人试了数百种墨线材料,均不能承受运行顶峰力道毁于一旦。你既有心尝试黄白之物,我双手奉上,不正好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美事吗?”
“大雨将至这等高难度的工具也让方夫人复刻出来,有没有兴趣再试试复刻别的?”
“雪中送刀更贴切些吧。”兴趣倒是有,不过伴随风险太大,周瑾扯扯嘴皮子,“还是租来地那种刀,利息高地吓人。我一介妇道人家还不起还不起。陈大人,您跟夫君商量公事,民妇愚笨,先退下了。”
他对大雨将至了解地不比方年少,打什么算盘暂时不可知,反正不是好的。
陈师炀眼皮抬了抬,难怪嫁给方年,长了一颗泡黑水里的心。
“方年作红衣时,在红衣众老巢布置了一个葬山大阵,十年间一直在运行从未间断。又在此基础上添了不少新机关,我的人打不上去这个占主要原因。”陈师炀眯了眯眼,说,“方夫人,你觉得你被关十年的夫君生还几率有多大?”
周瑾有了个猜想,嘴唇发白,“你拿他命试?快让他回来。”
方年是任务人物,他死了她会有什么后果?她不能冒这个险。
夜色不知何时降了下来,点了火把照明。跳动的火苗投射到陈师炀脸上,诡谲又狰狞。他低低笑了两声,扬手召来一队兵,均是左臂绑仿制的大雨将至,右手握刀。仿制弩、箭中枢处无一例外均空出长方体形状。
“方夫人,方年的命掌握在你手里。工具只有工具才能打败。我的人最多能拖住葬山大阵两个时辰。在有限的时间里,你最好尽可能多地复刻墨线盒。”
第32章 宅斗失败的嫡长女16
“不可能。时间太短,我做不出这么大数量的墨线盒。”
陈师炀才不管这些。身材矮小佝偻着腰的老奴牵着塞满货物裹成小山包的马车跟在大队伍后面,滴滴嗒嗒慢腾腾过来。他拍了拍累地鼻孔大张喷粗气儿的老马,“材料已经备好,方夫人请吧。”
“或者直接给方年收尸。”陈师炀笑道,“正好我看他不爽很久了,要是能早点结果他,对我很友好。”
“天色不早了,给方夫人扎个营帐。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准打扰。明日寅时,我们攻打红衣众。”
这人自我到极点,根本听不得别人的话。
周瑾撸起袖子朝他举起大雨将至。
细如牛毛的木刺携带凌厉夜风朝他冲去。
陈师炀腰间黑伞“彭”地张开挡掉大半木刺,旋身闪避,被伞面强大的冲力推离,单手扶地,双脚在地上滑出两道痕。
“啧,方夫人这么大火气,本官差点被你戳成漏风筛子。”
移开黑伞,脑门上根根木刺,远看活像颗仙人球。
他一动,仙人球就跟着上上下下。
周瑾哈哈哈笑地很不客气。
虽然不解恨,但心情好了些。陈师炀面黑如铁,他暂时动不了她。
他脸越黑,她越开心。
帐子里。
材料以周瑾为中心堆成个小山包。
托盘里闪亮的金银晃瞎人眼。
墨线盒里的线由能工巧匠百耗时十年将金属杂糅锻造成丝错综交织而成。陈师炀成功复刻大雨将至,始终找不到完美的墨线盒。
墨线盒运行时内里千万线条高速转动,就连最韧的钢丝也只是撑到运行顶峰时根根崩断。
换句话说,陈师炀复刻的大雨将至是一次性用具。
而大雨将至的优势是无限连射。
周瑾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矿石,盘腿坐在金银前。用一柱香时间组装出脑袋大小的工具,上方拳头大小的口子,下方收细捻子。金银锭子各类材料并黑色矿石过了口子便成细丝。
大拇指与食指并捻,四股搓成替代墨线。
帐内温度升上来,周瑾很快一头薄汗。
寅时前一刻,周瑾从帐子里出来。
陈师炀的队伍早已整装待发。
他坐在马上,摩挲着手边黑伞,似笑非笑。
“方夫人。”
周瑾扯下帐子。
灰色布幔落下,一堆二指大小的长方体墨线盒散乱在地上。
陈师炀眼中带光,唇角勾起。周瑾道:“就这么多,陈大人省着点用。事先提醒一下陈大人,民妇学艺不精,这玩意儿用过必毁不说,没准会炸出火星子反伤自己,大人小心误伤。”
大雨将至半成品。
“本官为保百姓,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怕就怕误伤到被虏走的百姓。红衣众余党逃窜这么些年,穷凶极恶,祸害百姓不知凡几,本官很心痛。”
陈师炀语调压低,“方夫人一双手巧夺天工,效力朝廷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咬重百、姓两个字。在场的百姓除了她,就是方年。
陈师炀勒紧缰绳,马蹄疾起。
一众人浩浩荡荡跟去。
周瑾扔掉马车上多余物件,驾车往林子走。
马车走地慢,周瑾刚到半途,隔着丛丛树林,厮杀声传来。头顶这片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地烧红,地面花草枝叶恹恹垂下。
等等,这片地方落叶怎么如此平整?
周瑾拉紧缰绳,却晚了一步。
马蹄踩进落叶层,埋在树叶下的麻绳“嗖”“嗖”绷直,数根绳风卷残云直扑周瑾面门。
凛冽寒光一晃而过,绳子里搀着碎刀片。
周瑾扬臂射出一记大雨将至,打歪绳子。
身形一闪跳下马车,在厚厚的落叶层里滚了几番堪堪停下来。
数条绳子割裂老马,老马扯着脖子嘶鸣吐出最后一口气,肉身砸在地上。苦涩的树叶腐朽味儿和着血腥气儿冲入周瑾鼻腔。
“好厉害的陷阱,”
周瑾皱了眉头,方年应付的了吗?
她得尽快找到他。
周瑾向着厮杀声走,一路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躲躲藏藏,运气好,没人发现她。
地上死尸越来越多,过半数死状奇怪别扭,是机关工具。可好奇怪,匪徒按理来说大多是青壮年,怎么躺这儿的要么华发早生,要么是少年人,唯独不见青壮年。
右脚踝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谁?”
地上趴着个血糊糊的少年,背部几箭穿心入肺,苟延残喘,活不久了。
“女人?可是平安村的人?”少年愣了愣,眼中带喜意,在绝处中抓住一抹希望,“咳,一定是一定是,姓陈那狗官举兵上山屠村,怎么会带女人上来。”
“屠村?不是在除匪祸红衣众?”
“呸,什么红衣众,这山上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姓陈那狗官为一己私欲将平安村村民赶尽杀绝,我们一退再退,逃至野林深处,还是让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