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这就让那孩子拥有了近乎无限的生命,没错,只要避开心脏和头颅,只要他的双脚踏上大地——这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那他的生命将可以延续至永恒。”
“……”
“可这也意味着,有了第三种杀了他的方法——唯一的、确实可行的方法。”
吉尔伽美什同样也想到。
“缓慢的吸收他的生命力,”他从齿间挤出话语,“即使没有肉体上的伤害,但生命确实在逐渐透支……”
“是啊,换言之,就算他的心脏和头颅安稳的待在原处,脚下踩着坚实的大地,可他的生命力依然在被你吸取,无可逆转的死亡——”
“……”
“这就是杀死他的方法了,我的孩子。”
宁孙向后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十指相插虚握,露出与曾经的吉尔伽美什如出一辙的恶意笑容。
“唯一能杀死他的,只有你。——他只会因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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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吉尔伽美什目光如鹰隼一般直直射向宁孙,鲜红的瞳孔阴郁狠厉。
“……所以?”他道,“你是什么意思,让那个好不容易成为人类的人偶,因为他所渴求得到的人而去死?你以为我会允许吗?”
“否则你想怎么做?”宁孙勾起的红唇恶意又轻蔑,“你难道会不知道,这种体质正是家族的代表。”
她站起来,款款走向他。
“乌鲁克系苏美尔家族,被神教誉为‘神之子’,宣称他们的后代拥有神的血脉——实际上是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哨兵与向导的力量。没错,一开始,哨向是从我们家族出现的,代代都由最强的哨向诞生的家族,被当时愚昧的神教奉为半神。”她冷淡的笑了笑,“也就因此,你父亲准备以此身份与杜木茨家族对立,企图自己坐上王位——不过算了,这是他的打算——吸取如同半身的向导的生命力,是维持最强哨兵力量的来源。所以我们家族代代坚持族内通婚,或者同是乌鲁克系血脉的拥有者,只有这样才能相互抵抗生命力的吸食。伊什塔尔那女人也就因此,才有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宁孙握住吉尔伽美什的手背。
“我是乌鲁克系的血脉传承者,但并不是苏美尔家族,因此只能抵御你父亲的生命吸食,而无法抵御你的……你父亲企图杀了你,因为唯有那种方法才能让你停止吸食我的生命力——唯有这个方法才能停止你吸食那孩子的生命力。”
她看着吉尔伽美什冷漠的侧脸,后者的视线落在自己空落落的手掌中,又移向床头柜上摆着的苹果,被削成了兔子耳朵形状。
他能在脑海中描绘成他的样子——如同神像一般的轮廓,精致冰冷的五官,以及笨拙而小心翼翼削皮的神情,完成后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唇边带着一丝笑。
吉尔伽美什没费什么心思就下了一个决定,甚至于他自己也在吃惊这决定下的如此轻易。
“……如果只是这样就能解决,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向后靠着,满不在乎道。
宁孙惊愕的望着他。
“什么?”
吉尔伽美什扬起了傲慢张狂的笑容,他的眼中充斥着不可一世,仿佛自己立于世界的中心,将所有的一切都囊括于手中——再没有比这神情更适合他的了。
“那就这么做,只要他活下去。”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宁孙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注视着他。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曾经幼小的对一切都抱有善意的孩子,成长后傲慢自负,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孩子,以及现在,现在为了除自己以外的人,竟然宁愿让步的孩子。
“哈……哈哈……”宁孙摇摇头,轻笑起来,这笑声越变越大,最后居然毫无顾忌的笑倒在床边。
“我真是……你这孩子、哈哈……说出这种话……”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拥抱住吉尔伽美什。
“你已经成长了,我的孩子……你已是我的骄傲,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当然,伤害自己这件事,我是不会同意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同意啊。”
“等、没有必要——?”吉尔伽美什涌起不祥的预感。
宁孙缓缓从他的肩膀抬起头,露出恶意的、狡黠无比的笑容。
“啊,没有必要,因为那孩子已经不会在受到吸食生命的影响了。”
“……”
“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亲爱的,”宁孙不客气的嘲笑,“因为我在那孩子的事情上没有说谎过,所以轻易的就相信我了对吧,哈哈哈哈,眉头不要皱这么紧,真是让母亲我品尝到自你成年以来久违的愉悦啊!噗哈哈哈哈——”
“……”
吉尔伽美什忍耐着不把大笑着的宁孙从身上扔出去。他肯定额头上已经爆出了青筋。
宁孙笑得捂住了肚子。
“我真得说,来看你一次完全值回票价,吉尔,”她对着已经准备把她扔出病房的吉尔伽美什,大笑着躲开道,“好了好了,闲谈就先到这里吧,我得解释给你听。”
止不住笑意的宁孙走到窗前,坐上窗棱,长腿搁在茶几上。
“之前听闻你曾经哭着抱着你的向导——好的好的我知道,你没哭——那时候我就有些预感,”她笑道,“向导的死亡对于哨兵而言是极为可怕的,你要知道,肉体的痛苦尚能忍受,但如同灵魂的一半失去则会让人痛不欲生。没有一个哨兵能在向导死后坚持活下去,这就是原因。”
她敲了敲窗棱,不怀好意的微笑道。
“所以,当你的向导死亡时,你是否感受到如同心碎的痛苦呢?”
“……”
宁孙看着吉尔伽美什现在的表情,大发慈悲放过他。
“正是那种痛苦,让你的身体下意识发出死亡警戒,于是,吸食生命力也同时停止了。——就是这么简单。”
“刚才我已经通过身体接触潜入他的精神世界,确定没问题了。——鉴于你们都是男性,苏美尔系的血脉终于能够断绝了。我的孩子,这不是很好吗,从此以后,终于能够停止这个轮回了。”她把搭在沙发上的风衣扔给吉尔伽美什,向窗外示意,“‘神之子’今后不会再延续所谓的神性了,即使不是最强也没关系,需要吸食最爱的人的生命才能保持最强,这样畸形的产物消失了最好。——现在,就去看看你的向导吧,他似乎有些担心看不到你的精神体,是不是你们之间的联系不够强。”
吉尔伽美什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宁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阳光照射侧脸,却让她感到有温柔的光芒刺激眼球,眼眶不由自主的微微泛红。
“……是啊,你已经长大了,”她淡淡落寞的叹气,“已经不再需要母亲手把手牵着你学会走路,你已经可以笔直的站立,也有形同半身的人在你身旁支持你。”
“……只是没想到啊,你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呵,不过也真是有趣,在你身上,任何的不合理,因为有了那孩子,都变为了合理。”
·
恩奇都停在树丛间。
医院的环境很好,郁郁葱葱的树木垂下它们的枝叶,轻轻抚摸他的长发,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几乎与他的信息素融为一体,仿佛他就理所应当是出生成长于草丛森林间的自由的野兽。
鲜血和金属的强烈质感的信息素包围了他。
恩奇都回头,看见吉尔伽美什拂开他头顶的落花,抬起的手臂仿佛在拥抱他。
“与鲜血相比,你果然更适合花啊,水草。”吉尔伽美什打量他,随手弯腰摘了一朵白色玫瑰递给他,评价道。
他轻笑了一声,“那你便是金黄色的水仙,代表傲慢,令人难以捉摸。但受到这种花的祝福的人,据说充满着神的气息。”
“神么?”吉尔伽美什不屑的撇嘴,“比起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人类更能得到我的好感。”
“……”恩奇都顿了一顿,“工具的我……”他轻声说道。
“什么?”吉尔伽美什没注意,他正在避开对他而言太过强烈的花香,拉住恩奇都的手腕走向草丛中央。
恩奇都低头看了看,抿住嘴唇微笑。
“不,没什么。”
“母亲让我给你解释,”吉尔伽美什说道,“我们家族大概是体质原因,精神体都不是动物,千奇百怪什么都会有,据说杜木茨的精神体是牧草,我父亲是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