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华(4)

葬礼与登基大典同日举行。面对繁文缛节,我手足无措。一切都那么混乱模糊,然而,在登基接受群臣朝拜时,我清楚地看见镜华立在正殿前方的城墙上,忧郁而冷然。

第二天,我问她是怎么躲过守卫溜上去的?她满脸迷惑:“你在说什么?那天我一直守在父亲灵前。”

第六章

永桓武穆二十六年,武穆王崩,享知命之年。其嫡长子昭旻承位,改年号嘉和。

——《燕北战国策》

我逐渐忙碌起来,政事、军事……忙里偷闲时我常常仰望被王城高耸的城墙围住的天空,看着行云流水般变幻无常,就如这天空之下国与国尔谀我诈的政局。

远征夏侯,仲翊为帅,捷报频传,仅用两年就割下了让父亲头痛了半辈子的夏侯王的头颅。

唇亡齿寒,夏侯国灭,覃国不安起来。然而,覃国的内讧暗潮汹涌;永桓战火刚熄,短期内无力再经一次兵荒马乱。于是,联姻,就成两国保障暂时和平的必然选择。

覃王无女,世子却是适龄无妃,最适合的选择,自然是他和镜华。

然而敌国的联姻是何等凶险,镜华刚刚及芊,自幼又娇生惯养,我如何放心得下。可是形势迫人,我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幸运的是,我私下让人打听,这位世子似乎性格颇为仁和,处世也相当贤明,在百姓中口碑更是难得地出色。

这多少打消了我的一些歉疚。

见覃国婚使前,我去找镜华。她的反应平静而简单:“我衣食所依均是永桓,该怎么做,就按哥哥的决定吧!”我望着她,,心中满是怅然,悲哀地钦佩着,镜华,永桓的郡主。

木雕的屏风精美而典雅,镜华安然地跪坐在后边,聆听着大殿上一群不相干的人决定着她的命运。覃使景默站在我们的面前,优雅而和顺,眼睛却因刻意压抑着什么显得深邃复杂。我应该是第一次见他,也不觉得对他有任何好感,却始终觉得他的面容似曾相识。

“……我王恳请将硕颜郡主下嫁,以求两国睦邻友好。”他平静地读完了书函,抬起眼直视我,毫无畏惧。

我和仲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并非惊讶覃国的求婚,却万没想到对象是年迈且已有妻室的的覃王本人而非传闻中年轻贤明的覃世子。这对镜华,对永桓是怎样的侮辱。我紧咬牙关,逼着自己接过书函的双手不要因愤怒而颤抖。我再次细读,一字一句,毫不掩饰地目中无人。

我正要发作,镜华的清冷的声音却传了出来:“覃使好胆识,只是我奉劝阁下小心交托这份险差之人。”

“臣愚钝,请郡主明言。”

“阁下是个聪明人,再装糊涂不免庸俗了。既然覃国有人欲置阁下于死地而后快,阁下何不在我国暂住,以避锋芒。”

“郡主言重,如能迎回天之娇女,臣只会感到无尚荣耀。”

“这倒奇了,什么人让阁下如此忠心耿耿?”

“古来君为臣纲,自然是臣的主子覃王陛下。”

“良禽择木而栖,我再请问世人皆谓俗不可耐却又趋之若鹜之事为何?”

“郡主意指攀龙附凤,一步登天。”

“不错,我今天便给阁下这个机会,阁下可愿长留永桓?”

“郡主错爱,臣若落了俗套岂不叫郡主失望。”

“放肆!”我大喝出声,镜华的问话令我震惊,景默的回答则让我震怒。我狠狠地扯碎书函,掷向景默,他突然诡异地一笑,欺上前来,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一声尖叫,镜华推倒屏风闯出。仲翊上前,押下了景默。景默呢?他始终自顾自地笑着。我回身看镜华,想安慰她几句,却一下僵住了,景默的容貌与镜华相似得可怕。

一种液体从我面上流下,镜华被笼罩在一片殷殷青紫中,我意识到那是我的血。

匕首有毒,御医救回了我的性命,面容却彻底地毁了。镜华拿来许多面具,我偏挑中了最狰狞的一副,她突然笑了,说:“人不畏丑,奈何以丑拒之。早知你心性,原也不太在乎容貌,只害得我担心半天。”

“也许我该感谢上天,只是夺走了我的容貌,如果不幸伤了双目,一个瞎子如何为王。”

“那是因为哥哥你是男人,若换了女人,早去撞墙悬梁,投河奔井了。”

“若是你,你也这样吗?”

她突然冷冷一笑:“我自然不会,我只挖了身边人的眼睛。”

我知她在说笑,她虽然多少有王家女子的娇纵,不似平常女子心软柔和,却决不算个蛇蝎美人。但仍不免心寒,于是叹口气,道:“你若果真失了容貌,便随我隐居山林吧。我是你哥哥,自然不会在乎你的美丑,你若还不乐意,我就始终闭着眼睛不看你便是。既可照顾你,也好过你造许多罪孽。”

她一下愣住了,半晌,噗嗤一声又笑了:“难怪父亲说你是仁者,我将来的嫂子不知是几世修得的福气。”

闻言,我苦笑:“我说镜华,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这样是可以继续做永桓王没错,可是若要娶妻,那些王公女子何等娇惯,哪见得我这等容貌?”

“哥哥,你这是什么话?你眼前可就是永桓最尊荣的女子,她难道嫌弃你了?”

“你是我妹妹,自然不同。”我知她是孩子气,心中却温暖起来。

“这么说若我不是你妹妹,我毁了容,你就只叫侍卫把我扔出宫去,眼不见为净?”

“啊?!……”若不是我妹妹,我没想到她会有此言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当真要把我扔出去?!”镜华佯怒,起身便要离开。

“啊!镜华……镜华……”我急了,此刻她生气是假的,但若留不住她,那可就弄假成真了,

“你知我口拙,我……我……”

“哥哥,别急。”她变脸一般,突然温和地笑了,“你这等仁慈的人又怎会做那般绝情的事?我说笑而已。”

“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啊!,难怪父亲在一群儿女中却只是宠你。你若是男子,这永桓王位怕是难逃你手。说不定连传我王位,也是因为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兄长,倒要多谢妹妹了。”我松了口气,打趣道。

镜华听了,笑容却僵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犯了王城的大忌,立时懊恼起来,手足无措地解释:“镜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你知我不懂如何与家人相处……”

她却又笑了:“哥哥,你的性子我又怎会不知?”

“只是刚刚听哥哥一说,我想起了父亲。”她幽幽叹了口气,“难道父亲的用心,哥哥至今仍无丝毫体会吗?父亲生前千方百计地护着你,怕你与母亲一般……”

我母亲?我丝毫不曾怀疑过母亲的病逝,然而以前父亲告诉我他怀疑,现在镜华也如是说。

“镜华,你告诉我,母亲究竟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哥哥,你有治国的天赋,却不精权谋之术。母亲死时你就在跟前,却没发现她的唇色泛着青紫吗?”

“毒?!”我惊得站了起来,“是谁?父亲知道居然也不查吗?”

“如何查?查出了又如何?” 镜华问,“有这样手段的人,难道会留着证据让你查吗?你再细想想,能下毒,敢下毒的有几人,又有哪一个是没有实据可以动的了的?不过,你也不必太在意,那些妃子也殉葬在你父亲的陵墓了……”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父亲的斥责声音又一次在我心中浮出。

“这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啊!”我回忆着父亲的那些嫔妃,沮丧而无奈。

“永桓王城。”镜华的声音苍白飘渺,她似乎也已沉浸到一些记忆中了。

第七章

永桓嘉和二年,永桓灭夏侯。覃国遣使和亲,硕颜郡主镜华娇纵,离宫以拒,覃使无功负气而返。其后,永桓与覃对峙三年,终于开战。可叹生灵涂炭,尽皆妇人之祸也。

——《燕北演义》

下了朝,我叫住仲翊:“我要去见见景默,你同我去吧。”

仲翊思索了一阵,考虑着是否要拦阻我,但终于什么也没说,跟着我去了。

三重石墙,三重铁门,三重禁兵的看守。这样的单间牢房里居然有对话的声音。

“见你时,便知道你是个忘了快乐,也忘了痛苦的人。”熟悉得可怕的声音,我和仲翊,又一次的震惊——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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