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点点头，认真道：“三殿下分析得有理，只是如今太子殿下重伤未愈，她又是何苦呢。”
连宋“哼”了一声，摇头叹道：“依着素锦的心性，夜华就算是醒着一剑将他劈了，早晚还是要想办法嫁进去的，天君赐妃自古便不是什么寻常事，天君对她父亲和族人的许下死诺，这事情成如今这个局面，是个定数。”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云刚落在南天门，连宋扶我跳下云头，望着十花楼的方向，对我柔声轻道：“成玉，你⋯⋯”不过说了一半却压了下去，叹道，“不差一时半刻，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连宋嘴上虽说着他早料到如今种种，但终究对夜华君放心不下，从前的他大概眉角还会带一丝愁绪，不过这些年来，出入朝堂，越是看重的事越是面不露痕迹，他愈发玲珑也愈发稳重了，是以他同我说这个的时候，语气神情仿佛只是讨论这四合暮色如何如何而已。
看他这个模样，我竟有些不忍，还不等细想，手已经一把拉过司命，把他拽到跟前，然后听见自己笑呵呵的说：“不用不用，如今三殿下您公务繁忙，抽空把小仙从灵山接回来小仙已经感激涕零，那个、呃，小仙同司命也许久未见，不如陪小仙回十花楼这个差事就⋯⋯就司命了，小仙和司命也可在路上叙叙旧，哈哈哈。”
司命默不作声的把我拉着他袖子的胳膊拂下去，又不易察觉的离了我半步，不置可否。
连宋看我眼中有光亮闪过，半晌，才慢悠悠的朝着司命道：“那有劳司命了。”
司命点点头，谦和道：“请三殿下放心。”
我怕连宋不放心，赶紧补充道：“三殿下怕我离家多年寻不到路么，没事儿，我不记得司命记得，司命记不得，砰砰还记得，是不是啊，砰砰。”说着还推了推砰砰，它还困着，被我推得很不耐烦，摇着头“叮当”两声表示知道了。
连宋把背上的包袱熟练的卸下，搭在砰砰的背上，走到我跟前再嘱咐：“夜华这些事情，你不要多想，回去之后早早休息，我得了空就去看你。”说完还帮我正了正被云上的风吹乱的衣领。
我眼角瞥见司命抬头正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天。
闻见芙蕖花香，我就晓得我们的距离有些近，胸腔内又有咚咚打鼓之势，还好连宋没再多说，交代完之后，捏了个诀，消失了。
我呆望着连宋消失的地方，听见司命清了清嗓子，八卦兮兮的凑过来说：“成玉，人都走了，别看了，再看就要和南天门的老虎一起过夜了。”
他这话说的，让人答什么都不对，我所幸换了个话题，牵着砰砰先迈开步子走在前头，司命跟上来的时候我问他：“方才说素锦天妃的事儿，说天君对素锦一族有什么重诺是怎么回事。”
司命想了片刻才缓缓道：“嗯⋯⋯说起来，你晓得七万年前的鬼族之乱不？”
鬼族之乱，晓得晓得，这么重要的大事我怎能忘记，说起来那时候我还叫做长依，洪荒战乱之后，神鬼两族的大战定然是不能忘了那场战役的。
鬼族之乱的平息全仗着昆仑墟的司乐战神墨渊上神，最后在若水之畔，墨渊上神以元神封了东皇钟这场战争才算结束，只是之后上神仙踪难觅，书中多记载他和他的十七弟子司音神君双双归隐，但大多仙家都把这话当作灰飞烟灭的另一种说辞而已。
可我才是飞升一百多年的小元君，对此等战事如此熟悉是不大可能，所以只得装傻充愣：“书中是听过一二，怎么，素锦和这鬼族之乱有关系？”
司命点点头，说书般讲道：“那一场战，比书中记载了惨烈数十倍，因鬼族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鬼君离镜，使了计谋，拍自己的妃子窃取了天将的针法图，逼得墨渊上神不得不改略，勉力急攻。战场上瞬息万变，错过了时机便再难寻，那时候得计谋是需得派一支天兵做诱饵，是个声东击西的策略。昭仁公主的父亲当时是一员天将，主动请缨，带着阖族五千人去做了诱敌之饵，全都魂归离恨天。战后余下的天兵返回九重天，只带回了昭仁公主父亲的一封染血遗书，求老天君善待尚且在襁褓中的素锦娘娘，一族之名，只在她一人了。”
听了司命一番话，我才懂连宋刚刚说的那句“定数”，昭仁公主是忠烈之后，天族最重忠勇，她果然早晚能称心的。
只不过，称的这心，最后结果如何，如此勉强得来的人⋯⋯按着话本子上的故事，难有好结局。
到十花楼的时候天色已暗，司命把我送到了，却没进楼喝茶借故先走了，留下我和砰砰在院门口。
十花楼高耸明亮，层层檐角都挂着我喜欢的七色琉璃盏，被夜色掩去轮廓的十花楼显得温暖祥和，能看见楼中郁郁葱葱的影子还有被凉风送来的植物混合的清香。
砰砰已经困得不行，不等我走进去就“叮叮咚咚”的跑进院子，寻自己的窝儿睡觉去了。然后我听见梨响清脆叫嚷着：“朱槿，我听见砰砰回来了，你说三殿下是不是来了？我都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之后是许久未曾听到的朱槿的冷静的声音，淡淡道：“太子殿下那边还有事情，三殿下大约已经走了。”
梨响听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大概正往门外走，语气中大大的不满：“你说，元君去了灵山之后，三殿下来喝茶的时候还抵不上原来一天多，想问问元君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机会！朱槿，我去看看砰砰啊。”
朱槿无甚语气：“从砰砰窝里回来记得洗手，要吃晚饭了。”
十花楼门厅中跑出蹦蹦跳跳的梨响，最后一个步子跳到一半僵住了，小巧的身影身后是楼中通明的灯火，看不清楚梨响的表情，但是隔着大半个院子窝已经听见这个小丫头吸鼻子的哭腔了。
还好窝扶住了院中系砰砰用的白玉柱子，不然大概会被梨响扑过来的猛劲儿带倒，感觉一个暖融融的小火炉钻进窝的怀里，大声呜咽道：“朱槿、朱槿、朱槿⋯⋯郡主回来了啊⋯⋯回来了⋯⋯”梨响不留神连称呼都忘记改了。
片刻后，我看见朱槿缓缓出现在楼门口，腰上还系着那条素白的围裙，三十多年不见，瞧轮廓他有些瘦了。
花容月貌的朱槿的表情也匿在阴影下，听他木头桩子一样的语气道：“元君回来了，简单洗漱一下，该用晚膳了。”可阴影挡不住朱槿挑起的嘴角，也盖不住他一贯冷漠的声音下的喜色。
当神仙几万年，头一回，有了回家的感觉。这个家，是他送给我的。
梨响还挂在我身上，我听见她高兴的小声嘤嘤啜泣。
朱槿转身欲回厨房，刚走出去半步又回头叫住我，“元君，三殿下今晨送锦盒来的时候嘱咐过，今日晚些时候再来。”
我一听，愣在原地，瞪着眼睛磕巴道：“你、你、你说这盒子是连宋他亲自送来的？”
朱槿点点头，恨铁不成钢的解释：“三殿下来的时候元君还在睡着，三殿下只去瞧了元君一眼放下盒子就走了，听说太子殿下府上的小天孙有些不爽利，太子殿下还⋯⋯睡着，所以三殿下他该是被绊在了洗梧宫。”
我点点头，心中有些沉闷，自我回九重天后，还没见过夜华君，只晓得他还睡在宫中，有时候能从连宋口中得知一二消息，可怜他那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也可怜这个时候担着天族重责和须时时照看侄孙的三殿下，这么想着不由得叹一口气。
我叫住朱槿，让他多下一碗面，生辰什么的总归是个喜事儿，让他沾沾喜气也好。
连宋是个喜热闹的脾气，这么些年他从未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凑热闹，是以今日这个没有连宋君的生辰早膳有些沉闷，朱槿做的“红瑙龙须”味道好得很，可是我因惦念着小天孙就有些食不知味，没有梨响在一旁吸溜吸溜吃得带劲，她还时不时的抽空问一句三殿下送的到底是什么，我那时候正盘算着是直接去洗梧宫还是去药君府上瞧瞧，回答的就没那么仔细，临下桌的时候梨响有些生闷气。
事后我想想，其实我多解释一句就好，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半个时辰后，我从药君府上探小天孙出来，原他是感染了伤寒有些发烧，我去的时候连宋也在，小天孙的烧也退下了，正由一名贴身的小仙娥照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