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着脖子回头，干巴巴回了一句“是你啊”，见连宋一双桃花眼眼底含愁，但还是一幅笑着的模样，摇着扇子安慰道：“把你送去灵山诵经这件事我也是今晨才知道，匆匆赶在群臣来之前想同父君讨个人情却是没讨成，”说到这里摇头叹了口气，“如今夜华伤重卧床，父君的耳根子似比平日硬了一些。”
使计把我遣去灵山的是那个素锦，可连宋君这些许歉疚的口气反倒是让人觉得这事儿成了他的不是，我赶紧摇头，伸出空着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桩事本是托了素锦⋯⋯素锦天妃的福，同你——呃三殿下有什么干系，哈哈，三殿下这样为小仙着想，小仙甚是感激，哈哈哈哈。”
连宋听了，愁目渐散，摆出一个疑问的表情，道：“我自然是要为你着想的。”
连宋这句话仿佛一下子给我脑门上添了一大片乌云，黑压压的压得我不知道说什么，且胸口闷得很，若是没了昨日那一趟表白，我自然是会笑嘻嘻的和他继续说下去，可经了上清境一回，他再说这样的话，我竟然一时接不回去，遥看司命，他早就默默跟连宋道了个别，飘飘然的出了凌霄殿此刻只能瞧见他宝蓝色的纤弱背影。
我低头闷了一声，被连宋扶着的胳膊已经有一些发麻，我居然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收回来就那么任他扶着，我们二人就这么一扶一的磨蹭到了凌霄殿殿门口。
殿口的台阶是九阶一台的八十一阶，低头望去，最下面两台已经被漫漫云雾笼住，瞧不真切，连宋收了扇子，低头看着台阶发愁道：“这台阶太多，如何是好，成玉，不如我抱你下去。”
我听了，感觉压在头顶的乌云更弄了，提着冷气抬头问他：“为、为什么要抱小仙下去，小仙手好脚好，虽体力不如三殿下，但个把台阶还是走的动的。”
连宋听了，低头看着我的腿，满脸莫名，“那⋯⋯这一路走来你让我扶着是⋯⋯我还以为你方才被司命累得崴了脚。”
“⋯⋯”
我默默抽回发麻的胳膊，心道自作孽不可活，好在连宋问了一句，不然依着他不管不顾的性格，大手一挥把我从这凌霄殿殿门口抱下去，保不准又被哪个嘴巴不严实的首位看见，到时候被那个素锦天妃听了去，这回是灵山，下次保不准就是让我去幽冥司看管忘川河畔的血色曼陀罗了⋯⋯不过这么想着我竟然来了神儿，她素锦为何瞧我如此不顺眼，我同她一没交情而没旧仇的，若是湮澜一类也就算了，难不成⋯⋯我略略侧目看了一眼在我身旁走着的连宋君，果然上古神祗都是绝色啊，天君一大把年纪了也是英伟过许多神仙，得天君英伟之风最多得大概就是三殿下了，如此，倒是也听过一些老神仙磕牙说道三殿下同天君年轻的时候最是相像，只不过比年轻的天君还要出众许多分，这风流的性子更是要出众上更多分⋯⋯那素锦不会是⋯⋯虽说传言都说她爱慕夜华君，可其实她瞧上的是连宋，才处处针对我的罢。
我往常便走边想事情的时候，平地上都能绊脚，这一级一级的台阶跟是给了我八十一个跌跤的理由，但我今日还算争气，只晃荡到最后两级的时候破了功，跌跌撞撞绊了一下，被连宋拦腰稳住，还不忘揶揄我一下：“这一路走下来的时候我就想着你什么时候跌一跤，果不其然，你拧着眉毛想什么呢？”
我被先头的乌云盖顶闷得实在难受，此时又想到素锦八成是看上了连宋，心中不免拧巴了一些，觉得她那个嚣张跋扈的模样，其实配不上连宋。
问题既然都到了嘴边，不问出来我实在憋闷，心里想了几个措词，闷闷道：“素锦她⋯⋯使计遣走了我，大约是因我碍事，可纵使如此，你也不能⋯⋯我在灵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到时候⋯⋯”
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说话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颤巍巍的抬头偷看连宋的时候，他倒是听得很开心的模样，多日来因许多事情他已经许久没这么笑过了，听完之后，还颇认真的点点头，似鼓励我说下去。
可话说到这里，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晓得怎么解释了。
连宋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才伸手敲了敲我的脑门，戏谑道：“不过几十个台阶怎么叫你胡思乱想成这样，素锦她是我父君的侧妃，再者说了，九重天的八卦你该是没少听，她思慕夜华几万年的事儿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睁大眼睛，觉得连宋说得字字在理，这样低级得错误我怎么犯得如此顺溜，揉着被他敲打的地方心中戚戚道：“成玉啊成玉，你是多不争气啊，话本子看多了才生出这许多有的没的想法来，果然去灵山呆一段时间还是好的。”
我干笑了几声打算把这段尴尬就这么揭过去，可连宋忽然笑着叹道：“我还道昨日那番话只被你当耳边风吹了过去，如今看来，嗯，也是听进去了几分的。”说完便抬着步子走在了我的前头，朝十花楼的方向走去，我一人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悠悠跟上去。
压在头顶的乌云是散了，可这云又重新聚在了我的心头，连宋和我之间，终究是有什么不同了，可究竟是什么不同，我却不大敢想。
第六章（二）
灵山浮在大荒之西，掩在青云之下，周围绕着十座仙山，山底铺着的看不出方向的水域，据说同上同西方梵境的烦恼河相连，下同幽冥司的忘川相汇，但这水域究竟在何处过渡汇集，书中无甚记载，也是没有人知道。
佛道两法源远流长，自四海八荒开阖之时两法皆存，相生相辅，但西方梵界是佛祖清修之地，纵是佛道交流，定然也不能扰了梵界清静，是以，灵山成了仙界和梵境的交会处，是个佛道皆盛的所在。太上老君便常常在这边办一个法道会，同几位佛陀论论道，参参佛，也给天宫上那些编写道法的神仙们留几个可以落笔的事儿。
听连宋说，早年东华帝君也时常到灵山，帝君他老人家精通佛法大概四海八荒也找不到对手，我也曾见过他就着佛经在钓鱼，是以这样的帝君中意到灵山也不足为奇，可是据说后来，灵山频频办这个道会那个法会的，让一向偏好清静的帝君觉得很心烦，是以遇到想要交流佛法的时候，直接对西方的佛陀相邀，把交流佛理的地方挪到了自己的太晨宫。
因我到灵山这件事是尊了天君的口，是以离开九重天的时候阵仗还是挺大的，当时代理天宫各项事宜的三殿下亲自将我送到了南天门，又亲自将我送过了南天门，直到随行的朱槿抽着眉小心提醒连宋君该回去了，他才叹了口气，一身素白的官服被云头的劲风吹的凛凛发响，嗯，今日风有些大。
连宋同护送我的天兵又交代了几句，那几个天兵齐声应允，头低下去得太厉害都看不清面容了，我赶紧摆摆手，笑着安慰道：“灵山也不算远，不过几日的路，又是打着天君的旗号，谁敢这么不睁眼的找小仙的麻烦，哈哈哈，三殿下快回吧快回吧。”
连宋听了伸手过来理我被风吹乱的鬓发，面露无奈，涩涩道：“身上担着夜华的担子，此行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要多多保重。”
我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灵山没有肉吃，到时候嘴馋也不要炖了山上灵兽解馋”或者是“诵经念佛的时候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动动嘴，睡趴在殿中不大好”这种话，可他却如此正经的说出这么一番道别的话来，我想着的那些措辞全然没有用了，也不能人家严肃的同我说保重的时候，我回给人家“放心吧，朱槿不在身边，我也炖不好吃”这类答复啊。
是以，我果断了语塞了，半提着一口气不知道回什么。
连宋的扇子不轻不重的落在我的肩头，“这么呆住是个什么反应？你这样我更不放心了，夜华那对镜子如今也借不得，早知道我就抽空多造一对了，不如劝劝梨响，让她和你作伴。”
我摸了摸鼻子哈哈道：“我本奉命前往，带着家眷不大合适，再说了，梨响跟着去了，朱槿定然也跟着，十花楼一楼的花草朱槿又不放心别人照顾，这么前后左右的为难，不如谁也不带着，倒是你为何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只是去灵山吃斋念佛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