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语塞,“昨日我⋯⋯”
正说着,梨响嘴里叼着一块甜桂糕进门,手上端着的是我的早饭,见我已经醒了,笑咪咪的放下餐盘,用手推了一下嘴里的糕,囫囵咽下,口齿不清的说道:“元君这身裙子真好看,一会儿我再帮元君绾一个顶顶好看的发,气死那些有眼无珠的!”
我本低头默默抱着衣服到屏风后换着,听梨响这么一说,没忍住探出脑袋问:“谁有眼无珠了?”
梨响把嘴里的糕咽干净了,字句清楚的解释:“那个素锦娘娘的女婢啊,我听见她们嚼舌根,说三殿下如何如何,三殿下带着的女婢又如何如何,那些难听的话我可没记住。”
听梨响说到连宋,心尖很给面子的一抽抽,我抱着屏风边继续问:“都是说三殿下如何如何,跟我有什么干系。”
梨响耸耸肩,细细同我分析道:“要说从前的三殿下也就罢了,可三殿下从良多年,身边可从来不带着什么女婢啊,听大家说,这些年都少有女仙能近得了殿下的身。刚瞧见元君和三殿下时时在一块众人还很是不解,惊讶了好一阵子呢,如今能跟在殿下身边的可不就元君一人,不过元君向来不拘小节,那些有眼无珠的人看了也认不出,算个情有可原罢。”梨响从来是个忠心护短的主儿,八卦爱听是爱听,可却听不得别人说我和朱槿的不是,所以她这一番话里头究竟掺了几分假,还须得考证。
不过说起来,这些年,我同连宋走的,是过于近了些,难不成竟是因此他才⋯⋯正系着腰带的手一滑,腰带上镶着的碎浮玉敲在地上,清脆一响。
梨响似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被朱槿两三言语呵斥着,但这些在我听来仿佛隔了十几丈远,唯一真切的声音是连宋昨日说的话,如此清晰的在我耳边轻述。
“你肯不肯爱我。”
我弯腰从地上捡起腰带,重新系上,梨响说的话太对,我从前以为的那些理所当然里有太多让人意外惊奇的成分,我一直都知道连宋对我好,却没想过他为什么对我好。
或许该想过,或许不敢想。
拖拖拉拉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朱槿已经出去了,只剩下梨响和被吃了一半的早饭,她吮了下手指,赞叹道:“朱槿的厨艺真真越来越好,十花楼该多劈出一个厨房,抢一抢灶君的生意!”
我干干应了一声,总觉得没什么精神,可昨夜睡得沉得很,这么委靡不振着实没什么道理。
之后我一边吃饭,一边让洗了手回来的梨响给我挽髻,用锅盔堵了嘴巴,梨响也就不叽叽喳喳的问话了,只自言自语,三殿下长三殿下短的,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面上一片愁云惨雾,心想,当初凡界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用扫把把连宋赶走许多次,不过又想到被赶走后的连宋去逛花楼,一口闷气上来,噎住了。
梨响夸张的帮我拍背,又大呼小叫的去给我拿水,惊动了朱槿,他过来后木着脸看了我们俩一眼,我们俩也胆战心惊的对视一眼,可朱槿也只是憋着怒到我跟前帮我把凌乱的衣衫弄整齐,走的时候顺便把梨响嘴角的锅盔渣滓抹擦干净了。
梨响摸着嘴角,眼神随着朱槿挪出去,飘飘忽忽的问:“元君,你是否觉得近几日朱槿有些不同?”
我继续对着镜子,腹诽道,何止朱槿有些不同,全天下都他爷爷的有些不同了!
凌霄殿上难得百官齐聚,就连总是谎称生病其实是因为熬夜炼丹起不来床的太上老君也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哈欠连天的摸胡子,隔着几个认识的不认识的神仙的身影,我踮脚瞧见熟悉的白衣,站的却不是他平日里四海水君的位置,而是百官最高位,是往日夜华君站的地方。
天君因夜华君的事情愁得多生出了许多白发,说话的声音也满满的疲倦和惆怅,简单道了几桩事情,最后宣布夜华君重伤这些时日,由三殿下连宋君代夜华君之职,协理天族各项事宜,百官尽心相助,直到夜华君伤愈为止。
遥遥的,我看见连宋低头承了圣意。
看样子最重要的话已经说完,我正纳闷着如是此事那大概接旨的事情大概只不过是叫我来凑个人数给连宋君撑撑场面,正当百官开始有些窸窸窣窣动作的时候,天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高声音发问:“今日,成玉元君可是来了?”
站在我身旁的几位仙官真皇都很有默契的退了半步,我也“自然而然”的进了半步,低头慢步挪到殿中时,眼风瞟了一眼连宋,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他竟然也毫不掩饰的盯着我,负手而立,却不见翩翩笑容,面色少带无奈,也有些不快。
真不知道他干什么摆出这样一副仿佛看见我一只脚跨进棺材的神情?但即刻我就晓得为什么了。
天君高高在上,悠缓低沉道:“朕尤记得,这步步生莲的本事, 除了西方梵界的佛陀,也便只有元君了,不过朕倒是无缘得见,只听得天后赞过。”
我低着头,不知道天君忽然扯出我这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本事来做什么,但想想,除了多年前重新掌管瑶池的时候不慎被天后娘娘见过一次之外,也却是没再旁人面前显露过。只听天君缓缓继续道:“想来,既然如此,那放眼九重天,成玉元君的佛缘匪浅,如此,元君可愿到灵山为天族诵佛。”
诵、诵、诵佛⋯⋯这是什么鬼主意!
神仙本修道,但佛道双修的神仙也不少,典型就是伤重在床的夜华君,一个神仙有佛缘也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好事。可纵是如此,我也不觉得,去灵山多念几回经,就能为天族说白了也就是尚躺着的夜华君祈到什么福气,福命之理,因缘定数,全不是个人的造化和机缘么?
可这个“不愿意”我是死都不能说的。
我理解了连宋看着我的表情⋯⋯灵山一派佛门净地,念佛抄经倒是无所谓,但吃斋吃素却是要了我的老命,和踏近棺材没什么区别。
我悲戚戚的抬头看了一眼连宋,他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形容,想来这桩事情他早就知道,且已经同天君求过法子但没求来。
我甚是无力的跪谢了天君,表示为天族祈福是我成玉这一辈子修都修不来的好福气,定然全心全意的诵经念佛以及⋯⋯吃斋吃素。
高高在上的天君听了我的答覆,面上露出些许安慰,淡淡道:“素锦天妃跟朕提到此事的时候,瞧她的样子仿若还担心元君不会同意,不过元君深明大义,朕深感欣慰。”
百官听了,纷纷符合着这位昭仁公主如何如何体恤天君体恤太子,又如何如何不负她身为公主和天妃的职责。
我趴在地上冲着流光的地面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叫素锦的,枕边风吹得甚是不错,都把我吹到灵山去了。
起身后,百官或同情或感激或面无表情的跟我道了谢,天君一声退潮后,便三三两两退出殿。
兴许跪得有些久,加之早饭托了梨响得福只吃了几口,挪步子的时候竟有些不稳,晃荡了一下被一个及时伸过来的胳膊扶住,转头一看,是兴高采烈的司命,两眼放光的看着我,贼兮兮轻声问道:“你是得罪素锦天妃了,这一趟灵山去了,天君可没说什么时候许你回来,大约夜华君在床上多躺一天,成玉你就要在灵山多呆一日,啧啧啧啧,这可如何是好。”
我悲催的抹了把额头,叹道:“瑶池还是灵山,我倒是不甚在乎,只不过到时候——”话没说完,司命扶着我的胳膊忽然撤去,我因还担着积分力在他胳膊上,他这么一撤,我被宽大复杂的宫服弄得很束缚的双手夜来不及保持平衡,就顺势歪下去了,我一边歪着一边讶异的瞧司命,他正尴尬的摸着下巴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同时另边被谁轻轻一拉,得以顺溜地直起身,也顾不得看是哪个,忙低头道谢:“多谢仙友,帮小仙免了同这琉璃碧砖再贴一回之苦。”
语末听见折扇“哗啦”一声打开的声音,耳边温热窸窣,有人轻言道:“仙友不必客气。”
连宋说话的时候靠得太紧,我被激得全身上下麻酥酥的不大舒服,胳膊被他拉着动弹不得,只得不易察觉的朝司命迈了半步,把距离隔开,可司命今日见到连宋后就跟撞了邪一样,我迈半步,他却大动干戈的躲了三四步子,我看他的时候他还假装看凌霄殿的梁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