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些湮澜被埋在火锦堆里的样子,觉得空欢大概会头疼好久。再想想如果湮澜真的成了天君的侧妃,觉得湮澜大概也要头疼好久。
话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往常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连宋一两句话总是能让我宽心许多,可是今次却不同,他话虽然说得顺溜,我却扔放不下心,追根究底自己烦恼的原因,却是又把自己吓出了一脑门冷汗。
我一直觉得我和连宋现在这样很好,以后如何,想着也仍旧是现在的模样,可是我忘了他是天族三殿下,不是避世在太晨宫东华帝君一样的尊神,他虽风流逍遥,也总该是娶妻生子,为他天族绵延子嗣出一份力。以前以为,娶就娶了,不过是宫中多了个女眷,可现在想想,多出的这个女眷……若是旁人我心中总是别扭,可不是旁人,能是谁呢?
是谁呢?
想到这儿,我这张在朱槿面前已经锻炼得无比厚实的脸皮破天荒的薄了一回,觉得有点发烫,我这思君思嫁的心思埋得得有多深,深到自己都不知晓。
我的沉默不语黯自凌乱终于让连宋受不了,抬手探了探我的脸,疑道:“晚上吃多了么?怎么热成这样?”
我赶紧顺着台阶下,也跟着摸了摸我的脸皮,哈哈道:“是的吧,吃的有点多,有些热了,我——”连宋逮住机会捉住我的胳膊,一拽一拉,我摔进他的怀里,被他牢牢抱住,听他坏笑一会儿,说:“多久没让我抱一抱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想清楚了事情也没觉得丢脸,可是我现在这个尴尴尬尬的身份,老实本分的守住我的瑶池尚且可以,若是生出其他旁支,天君派几个稍微有本事的神仙过来查查我,就知道我是何许人了。
连宋他对我如何,从前我大概糊涂,可如今我却比谁都清楚,我飞升许多年,他都忍着不表态,外人瞧着是他风流难改,不愿提早谈婚论嫁,他也乐得给大家这样的印象,但终其缘由,是我难以大白的真实身份,天族三殿下纨绔多年最后娶了一个负罪的仙子,他父君容不得,天族容不得,瞧瞧三百多年前夜华君和姑姑那场肝肠寸断,再瞧瞧五万多年前桑籍和少辛的玉石俱焚,谁都不敢打这个赌。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稳稳当当靠在连宋肩头,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他抿唇笑了笑,捏捏我的手,缓缓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些关族的名声于我倒是无碍,大不了同夜华曾想的那样,找一处谁都寻不到的地方,撂挑子走人,从前天族少了个太子,过了几年老天又送来一个太子,那若是少了一个四海水君,保不齐什么时候又送来一个。不过成玉你天性喜欢热闹,喜欢玩闹,让你单陪着我一个人孤苦的在一处荒芜过日子,实在委屈,不如就这么搁在这里想办法,总有法子的。”
连宋是笑着说的,可是他话中的沉重和无奈我是听得出的,角落里可以盛开的情意,放在阳光下大概就会凋零,不是所有的花草都是生在明媚下的。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告诉他我并不介意这些,真正介意的却是……这次我想了一会儿,把措辞排明白了才小心发文,让我这个干醋,显得吃得没那么明显。
“呃……长夜漫漫……不如三殿下给小仙讲一个真人真事的故事……这个在凡界的时候,就觉得十四公主对大将军尤其的……不同,如此情根深种,不像是短短几年来累计的倾慕,这个话本子中总有前世今生的姻缘孽缘,小仙想知道,这……”
连宋苦笑,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别告诉我你今天的苦大仇深竟是因为这个。”
我被点破,虽然有些失面子,但想到我今日自见了连宋面子就已经丢得干干净净,就学他厚颜无耻的样子认了,没什么底气的故作强势道:“还有琳琅阁的几位花魁同殿下是怎么成为知己的,小仙真是无比佩服。”
连宋对许多不要脸的事情都能够以非常无赖让人无言的态度坦然处之,但凡是涉及他这些“陈年旧事”,他便会难得的尴尬一回。
从良之传,果然非虚。
不过比起湮澜每次提到连宋都一副情深不悔爱之不得的痛苦形容,连宋却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从湮澜最初的纠葛于何处,我本等着听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总要带着些许淡淡忧伤的故事,无奈却是郎心如铁妾心绕藤,且如铁的郎心因为绕自己的藤太多不知道是哪个藤的戏码,他三言两语说完,时间地点都记不太清楚,且言词间还说错好几个名字,又让我捉了好些把柄,他那提我旧事戳我短处的好记性怎么换了个人就不好使了。
听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始末,我又默默替湮澜叹了一回,想着她若是真的同当年的昭仁公主一样想要费尽心思的嫁进元极宫,别说九匹火锦,可能九百匹都不够。
不过几百年,连宋的桃花就一朵接着一朵的开了好几个,还没算天君寿宴上新招惹的,且传言连宋已经从良,如此这般,前途堪忧的也不知湮澜一个。
所以不过一朵桃花,总惹不出多大的风浪,同魔族纠葛的不是连宋和湮澜,而是我和空欢。
我害死了他的恋人,就算我是在烦恼河旁渡魂万年,承千刀万剐元神散灭之痛,扔是抵不过他心中的仇恨伤痛,没长戟穿凶来的痛快。
还有我从未见过的苁姗,或在湮澜空欢口中的魔族女将,果真不知不罪,每每念及,总觉心中刺痛歉疚。
无欲无求,果真是高境界,真求不得,才是最悲惨,当年我求不得的人如今我虽看得开,可因果非仅如此。
想这些想得我头大,困又睡不着,想着是不是回到床上去好一些,身子却沉甸甸懒洋洋的贪恋着什么不愿动弹。
“月高高,云渺渺,疏星几许,四海遥,鱼寻鱼,雀寻雀,春水成秋水,夏泥化冬泥,东风经西风,南篱对北篱,种子终结果,因缘无近期,月高高,歌声悄,君已眠,莫声吵。”
书房清冷,忽然响起这样的歌声,低低哼唱,我喜听曲,但却是许多曲子记不住,但这个歌声,就算在我沉睡了这么多年后,却从没被我忘记。
这是一首摇篮曲,连宋曾唱给我的摇篮曲,我记得,名字叫“月高高”。
他说话语气总不正经,唱起歌来却这么沉稳,好听得耳朵而跟着柔软起来,绵远悠扬,绕着他的呼吸扫在我眼皮上,何时入眠我是真的不晓得,梦中也是这悠悠字句翩翩缠绵。
歌声中有一女子手执一杆长戟,样式熟悉又有些和记忆中的不同,烈风中玄衣凛凛,瞧不清面容,但我知道,她是苁姗,只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梦见她。
次日我是被小天孙在院子中兴奋的吵闹吵醒的,听他高兴的说着自己不用奔波去青丘了,姑姑她老人家亲自来看他了,我想着夜华君连自己儿子都防着的心思,觉得如今待嫁的姑姑特特上天,大概也是因夜华君公事,舍不得姑姑,便把姑姑带在身边。
果然,我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寻一个眼熟的仙娥问,仙娥对我恭恭敬敬,浅笑答夜华君回天宫公差,连宋被招去议事了。
我想着洗梧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建好,夜华君回趟家跟出差一样,也是苦了他宫中翘首以盼的一大家子人。
既然他不在,等在宫中虽然也不错,但我想着难得姑姑来,于是披了件披风,就出门了。
昨日落雪,今日晴空万里,不过个把时辰,冰雪尽笑容,一日一季,果真只有九重天才有此盛景。
不过寒气仍是未褪尽的,我把披风带着系紧,不快不慢的往洗梧宫走,不到半柱香,路上遇见个熟人,蓝袍仙君抱着一摞话本子,笑眯眯的跟我打了个招呼,扫了我一眼,揶揄道:“你和三殿下也该收一收,大清早的穿成这个样子,让别人认出来了,想不躲想都难。”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果真我披的是连宋的披风,样式难得素朴,可是领口和系带处的龙纹,不是一般人敢上身的。
司命不过讨了个嘴上便宜,问我去处,表示跟我同路,是给姑姑送话本子。
说起话本子,我忽然想到昨日连宋跟我说的事,想着若是想知道一个更完整的版本,能问的话,舍司命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