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枪挥出潇洒凌厉的弧线,随着戚凤宁一个后空翻,刺向空中,在旭日初升下映射出闪耀光辉。周围伺候的小丫鬟们纷纷鼓掌,陪嫁的赵妈妈笑道:“要说戚家军的招数,还得是我们姑娘耍得最好,比舅老爷强多了。可惜姑娘不是男儿身,否则戚家的军功,比现在还更强些。”话音未落,赵妈妈猛然想到,此话怕是要闹得戚凤宁不快,赶紧假意掌嘴,“哎,本就笨嘴拙舌,年纪大了,愈发爱说疯话,姑娘快快罚我一顿,叫我长长记性。”
“你个老姑娘,矫情得很,总显得我刻薄你似的。”戚凤宁并不在意,笑着右手一伸,一个小丫鬟赶紧上前红缨枪接过,她拍了拍手,躺上摆在旁边的黄花梨木躺椅。年岁渐长,戚凤宁早已学会不纠结在痛苦中,她遗忘做的投身边关的戎马之梦,扔掉翻烂的兵书,只保留下每日晨起操练的习惯。军棍、红缨枪、剑,三种兵器轮番耍过,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眯上双眼,微金色的阳光和带甜味的风,会轻轻掠过她逐渐松弛的脸。
在充满暖意的黑暗中,她暂且不用是端庄雍容的嵇夫人,不用是戚府证明道义的结亲工具戚姑娘,作为“凤宁”的少女时期似乎又回来了:军营里粗大的木栅,褪色的战鼓,擦得锃亮的武器,所有东西都蒙上一层土灰色,悲壮而豪气。她跟哥哥在营中的空地上比剑,哥哥技艺不如她,每回不过五招,她的剑就能抵在哥哥的脖子上。副将的儿子也随军,他是做文书的,武艺差得很,只会站在旁边,给她跟哥哥的比试伴奏。一开始是吹羌笛的,她说羌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他即刻换成了琵琶。戚凤宁就在铮铮琵琶声中,跟哥哥身披金甲,提枪上马,杀得那些茹毛饮血、戕害边关百姓的戎狄节节败退。副将的儿子抱着琵琶站在营门口,等待他们凯旋,她御马行至,边关干燥的风扬起沙尘,营帐中男人们浑浊的气味扑鼻而来······戚凤宁一阵嫌恶,皱着眉睁开双眼,指腹为婚的丈夫谄媚地看着她:“姐姐午膳想吃什么?”
看见你都够腻了,哪还吃得下什么?戚凤宁揉了揉鼻子,手一挥,赵嬷嬷心领神会奉上茶,她喝了一口,轻飘飘道:“竟起这么早?可是想神女想得都睡不着了?”
嵇明修道:“啧,姐姐说什么酸话,我们家的东西,还有我的心,可都是向着你。金陵的好东西多,你又很少来,我只是怕姐姐没得吃好玩好罢。”
戚凤宁斜眼道:“你少说些恶心人的话,大早上的,打算催着谁吐啊。我可不是来跟你游山玩水的,那幅铜雀台的画呢,邯郸那催着要了。”
“画好了,早画好了。旺儿,快取来给夫人瞧。” 嵇明修招呼,旺儿手脚麻利,同另一个小厮拉开卷轴向戚凤宁展示。她不起身,只捧着茶杯懒躺着,上上下下扫了一遭,颇为满意:“嗯,是不错,邯郸那边肯定喜欢。你在金陵买卖的账本呢?给我拿来。”旺儿奉上,戚凤宁一一翻阅,画的数目和钱庄的收据都对得上。
“行,是挑不出错处。”戚凤宁吩咐赵妈妈收好,打算道,“东西和银子都齐全了,那小园子到手,便寻人打些竹屏风、竹塌摆在廊下,再弄点雀,有意思得很。等会上街瞧瞧,找些有趣的玩意,放园子里做摆设。”
嵇明修鼓掌肯定:“好啊,我随姐姐去,昨儿个姐姐不开心,还没得好好逛呢。”
戚凤宁撇嘴道:“逛街,我跟赵妈妈去。你趁着今日,把那个小蹄子处理了。风言风语都吹到邯郸了,还想用我的银子养她到什么时候?”
嵇明修沉默了,两人才好上一年多,嫣如天生的娇俏青春的确让他眷恋,她又被调教得好,如此佳人随意放手太可惜了。戚凤宁看穿丈夫虚伪的犹豫,揶揄道:“不舍得?那我也不好棒打鸳鸯,咱们和离罢,依着你当年在祠堂的话,宅子、园子、铺子、田契,还有那些画,都归我,你净身出户跟你的小蹄子出去做对神仙眷侣,如何?”
“那可不行。”嵇明修回答的干脆利落,钱是命根子,他不能不要。且真离了戚凤宁,那两个要命的大舅哥定会搞臭他的名声,届时再画几千幅画,都得不着当下的富贵。有女人,要愁银子,可有银子,那就不愁女人了。既如此,他的目光即刻变得深邃而柔情万种,握住戚凤宁的手:“姐姐说的什么话,真当在我心中,你我的夫妻之情不做数吗?别吃醋,我跟她真没什么,就是帮夫子的忙,在秋水那教了几天画画,认识个学生,拿她画两幅画罢了。姐姐不喜欢她,我就断了呗,多大点事儿。姐姐,以后别总提和离的事,多伤咱们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