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莲呈微微一笑:“冯太医一家都是好人,我从前总担心会牵连到他们。好在现在都好好的。”
“是啊。”应春芜起身给大家斟茶,腾腾热雾翻滚,浓郁的茶香弥散开来。今日来了客,她的话也难得地多了些,闲闲地说:“前些日子去崔家,听家中老夫人说什么京城出了大齐第一个女太医,咱们下面的地方也冒出了一些女医,妇人们看病倒比从前更方便呢。”
“今年的新茶,你尝尝。”
苏莲呈提起茶,不免想起来晏朝中毒的事,一抬眼,和疏萤眼神碰上,但两人都没有再提起。
苏莲呈问:“你从京城来,我竟忘了问,你怎么样?出了宫在京城都做些什么?”
“我没有离宫,”看到俩人惊讶的神色,疏萤捧起茶碗,慢慢道来,“您当年给陛下留了话,说放我出宫,但您走之后,那段日子发生了好多事,就耽搁了下来。后来又有阿斛——哦当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女孩,是陛下从西苑抱回东宫的,脾气倔得很,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她肯信任我,陛下把她托付给我照顾。”
应春芜插话进来:“阿鹄?”
“是,您认识?”
“我——不认识,只是名字和从前认识的人一样。”
疏萤哦了声,吹一吹茶水,继续说:“接着便是边关战事,陛下回宫,小郡王病逝,再加上朝堂……形势更加紧张,我无处可去,那个时候,也就只有陛下能护我周全了。陛下身边不能总用太监,申娘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常常跟过去帮忙。就这样顺理成章,一直跟到了现在。”
苏莲呈叹道:“只是在皇宫,终究有太多身不由己。更何况还是随侍帝王。”
“您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你这次来淮安,是为了什么?”
“我是要去南京。顺路到淮安,是为了看您呀……”疏萤鼻子又开始发酸,她怕自己再掉出泪来,便低头饮茶,一口清香甘醇的茶汤入喉,熨帖而心安。
从前的许多旧事,都已经成了各自心中沉埋已久的伤痛,她没有问,也不会详说。
大家都已经抛弃了过往,虽不能彻底忘记,但要放下心,就不免期待有个结局。
她只是匆匆经过的旅人,待不了多久就要走,这一次前来,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来。
疏萤走的那日,正巧雨收云霁,苏莲呈和应春芜送她到巷口。
疏萤停了步,回头招手,两人一绯一蓝的衣衫在白墙黛瓦下显得分外明媚。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苏莲呈静静立着,直到那道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应春芜扶她回去,忧心忡忡:“您的病,若告诉了徐姑娘,兴许太医来了,能治好呢。”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何必还要费事。何况她登基这几年,听说一直不太平,再闹出我这个把柄,岂不是又给她添乱。”
“我五年前就该死了,多活了这几年,很知足了。”
应春芜端了药来,低低地说:“当年的事,陛下都放下了,您还是放不下。“
苏莲呈端起药一饮而尽,呛得咳了几声,“我知道我应该恨的是先帝,是他骗我给娘娘端去那碗粥——可毕竟是我端给她的。我总是在想,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亲手为娘娘报仇。但先帝最终只是病死了。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那件事,当年的太子她也知道吗?”
“也许很早就知道了。她恨我,却杀了我给庄嫔的宫女芳袖。她哪怕找我对质,我偿给她一条命就是了,可她杀无辜的人灭口——春芜,我面对她时总是愧疚,可我早该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六皇子,也早就不是你的阿鹄了。”
应春芜听见那个名字,心头一颤。她这一生,都只有那一个孩子。
她默默拿了凳子在榻前坐下,微微哽咽:“大约她坐到那个位置,有太多的不得已罢。我始终不敢相信,她会变得冷血无情。”
苏莲呈拈了蜜饯,吃进嘴里,却觉不出甜来。连语气也是苦涩的:“在宫里最后的那几年,连我也不信她了,我不敢张口,也不肯信她的话。或许早一些当面说清楚,也不至于如今,分别数年,仍有那么多误会和遗憾。”
“罢了,”她轻吁一口气,“你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世种种,真不该耿耿于怀。”
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应春芜。但好在是想开了,应春芜心下一松。
然而,这话才说完才过了两个月,苏莲呈就病得起不了床,这一回,请遍了男医女医,都说是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