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吩咐:“去请太医冯京墨过来。”目光掠过一旁的小九,顺口道:“小九留下, 照看好东宫。”小九连忙应是。
时令已近仲秋,清晨渐觉寒意侵骨。车轿在宫道上疾行, 随侍的梁禄也心急如焚, 一边担心宁妃一边又忧虑太子,一个不留神,险些绊了一脚。
晏朝听见动静, 以为他是体力不支,遂吩咐他:“你不必跟着了。去永宁宫和万安宫支应着, 别叫人趁乱钻了空子。”
梁禄微窘,但心知眼下不是多话的时候, 只得遵命而去。
待太子一行人赶至仁寿宫时,宁妃已经先一步被押到御前。宫内一片肃静, 殿门紧闭,连皇帝惯用的贴身太监都尽皆侯在寝殿外的廊下。
见太子驾到, 几名太监连忙下拜行礼,却个个一声不吭。兰怀恩迎上来,压低声音道:“陛下和娘娘在里头——”
晏朝目光微凝:“审问?”
兰怀恩摇头,轻咳一声:“是临幸。所以奴婢们都不敢进去……”
话音未落, 殿内传来几声低闷的喘息,夹杂着皇帝模糊不清的嘟囔声。晏朝的脸色僵了僵,下意识向后退几步。兰怀恩扶住她, 先请她进梢间暖阁等候。
谁料才落座,皇帝就已经在殿内叫人。兰怀恩紧着去服侍,顾不得太多,只提醒晏朝:“万安宫的事,宁妃亲口认了罪。”
如此,恐怕难有回旋的余地了。晏朝心底一沉,捏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泛白。她清楚,这件事不能同皇帝提情分——自然,皇帝本来也没有对谁有过什么情分。
约莫过了一刻钟,御前内侍前来请她入见。进殿时,皇帝正靠坐在软榻上,精神有些颓萎,略显浮肿的脸庞犹泛着微微的潮红。而宁妃垂首在跪在榻前,瞧不见神色,只余一张单薄伶仃的背影。
皇帝见太子进来,眼皮也不抬地问:“病好了?”
晏朝行礼答话:“劳父皇关怀,已无大碍。”
“想必你是为宁妃而来,求情的话就不必张口了。”皇帝直截了当,口吻干脆而淡漠:“她已经招认,纵火焚宫,就是为了烧死李氏。”
“是,妾与李氏积怨已久,见她病弱,所以起了羞辱之意。争执之间,妾又妒又恨,亲手点燃了帷幔,看着她被烧死。”
宁妃的嗓音有些嘶哑,语气却冷淡平静。她这一开口,将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自作孽,不可活。朕一直以为你温婉良善、品格高洁,没想到竟如此奸伪歹毒,连朕都被你蒙骗多年!”
宁妃叩首:“妾承教于温惠皇后,却恩将仇报,害死了皇后娘娘,还连累了太子。妾罪孽深重,万死犹轻!”
“什么?”
晏朝惊疑地望向她。也是此时,才注意到她面颊和脖颈都挂着红痕,或深或浅,显然是被掌掴或者拧掐过。她对上宁妃那双朽木死灰般的眼,心立时跌到了谷底。
皇帝冷笑道:“太子不是一直在查温惠皇后的死因么?正是你的养母宁妃做的好事。”
宁妃也没有给晏朝开口的机会,飞快接上话:“太子这些年同我生分,不就是怀疑温惠皇后的死与我相关吗?对,是我做的,当年温惠皇后小产,是我侍奉在侧,暗中在皇后膳食里下了药,亲手端给她的。我抚养了你,还妄图皇后之位,可惜苍天有眼,我终有报应。”
今日反常必有原委,但宁妃显然死志已明。晏朝大约猜到几分,心下冰凉一片,踉跄几步,竭力隐忍着颤声问:“母后待你恩重如山,你究竟为何趁人之危置她于死地?”
“雕心雁爪,贪心不足!温惠纵然为朕不喜,毕竟也是皇后,更是太子的生母。苏氏做的腌臜事,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太子还要为她求情吗?”
晏朝不再看宁妃,只向皇帝拜下身去,心痛哽咽:“儿臣不敢、也不会为她求情。敢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她?”
皇帝道:“自然是死罪。否则就对不起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更无法给信王一个交代。只是你母后过世已久,公之于众未免损及皇家颜面,苏氏既然认罪,就不必再翻旧案了。”
晏朝垂首,语含艰涩:“无论如何,苏氏抚养儿臣多年,到底有些恩情。儿臣想求父皇给她一个体面,也是全了皇家的体面。”
“全尸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母后枉死多年,如今凶手伏法,儿臣想去几筵殿拜祭,以告慰母后在天之灵。苏氏也该向母后神位忏悔,以死谢罪。”
“你要去就去罢。但她,还不配进几筵殿。”皇帝瞧太子失魂落魄的,又松口答应了。扬声叫太监孙善进来,吩咐他跟着太子并料理好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