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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晌午,十数名官员已顶着烈日陆续到达西苑的仁寿宫。半个时辰前,御前的太监传旨,召诸位廷臣前来议事。然而待众人着急忙慌赶来,却被内侍告知皇帝小憩未醒,请他们先到偏殿暂侯。
首辅杨仞伸手揩了把脸上的汗,无不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殿内。
今年入夏以来,皇帝就没有回过大内,更不必提御门视朝。奏章倒是时常送往西苑,但皇帝看不看、看了多少得另说。而杨仞奉召面圣,有时也会遇到皇帝突然临场变卦不得面见的情况。
他心里暗暗盘算着:针对川南叛乱一事,内阁联名上的公本被皇帝留中了;听闻出动了锦衣卫,不知所为何事;四川巡抚沈岳如今已经停职待劾,如若要追根究底,恐怕要牵扯不少人……
他不经意间四下扫了一眼,目光轻飘飘掠过吏部侍郎何枢。川南事发后,东宫也积极关注并参与处理了一些程序,然而此次宣召却并没有太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太监来传话,众人方各怀心思进了正殿。殿中弥漫着道香,御前内臣与几位常进西苑的廷臣已经习以为常。有几位官员是初次进这间正殿,同众人一起叩拜行礼后,却始终不见皇帝身影,不由得心下好奇。
直到皇帝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来,甚至听得出来皇帝精神尚佳:“川南叛乱一事,你们怎么看?”
兵部尚书蔡彦出列躬身,中规中矩地先回:“天全六番招讨司乃建宁初年所设,隶属四川都司,治所在雅州。自庆元末年至今正招讨使一直由于处沣担任,副招讨为佘宁,每三年入贡一次。宣宁初,于处沣奏请朝廷允准他招募土民为兵,以守边境,朝廷允其所奏。后来于氏入朝奏事,请求更天全六番招讨司为武职,朝廷仍旧允准。却不想他不念皇恩,野心勃勃,竟集结部下起兵妄想控制川南。如此凶横不忠之人,不重惩无以正纲纪、平民愤,实在无需再对其法外开恩,臣以为当尽快剿灭。”
兵部侍郎任鲁亦附议道:“川南诸番时常侵扰,与边境摩擦冲突不断,当地百姓苦其久矣。且近年来,循例的入贡也推脱延误,甚至索性断缴,区区蛮番,忘恩负义、狼子野心,将我大齐天威置于何地?纵使于氏在川南根基再深,弹丸之地也抵不过朝廷军,臣任鲁请缨前去平叛!”
任鲁乃山东人士,身材魁梧,声如洪钟,此时身处一众文官中如鹤立鸡群,略显黝黑的面庞崩得紧了,肃穆得令人生畏。这一番激情言论发表完,身侧的官员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与此同时,上首帷幔后的皇帝也不由伸手摁了摁耳朵。
殿中静了片刻,甚至仿佛还能听到余音嗡嗡回荡。一时间无人接话。皇帝也不搭理他,低头翻看手边的奏文,话锋一转问:“既然提到入贡,户部怎么说?朕记得三年前就变动过一次。”
李时槐回禀道:“回陛下,六番招讨司乌茶的旧额岁贡为五万斤,直接运付碉门茶马司易马。后诏令再增加芽茶两千两百斤,三年前于处沣上奏,言山林深峻,土地贫瘠,采办艰难,陛下恩准其只办芽茶。今年本该入贡,但招讨司几月前上奏说贡品半路被劫,雅州一带已派了官府查剿山贼以追回贡品。”
皇帝打了个哈欠:“还没查出来?雅州那边处地偏远也就罢了,四川的抚按官呢?朕看了呈上来的题本,说是叛匪凶悍,难以镇压,可这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回回话的是一名给事中:“陛下,去岁川蜀大旱时,四川巡按出于私利,匿而不报。然灾伤之年报灾乃地方抚按之责,有言官弹劾巡抚沈岳尸位素餐,但随后那言官就因牵扯进夏税案被问罪,巡抚沈岳一事最终不了了之。现如今川南叛乱,沈岳压制巡按上奏不说,连四川布政使也不敢发一言,足见其横行霸道一手遮天。”
后排另一人附和:“于氏虽势大,但招选土民,得兵仅千余人。雅州本就设有千户所,于氏却仍能带兵长驱直入,若非卫所士兵弱不禁风疏于防范,恐怕就有官匪勾结之嫌了。由此便不能不想到,当地官府乃至巡抚,是否有叛国异心——”
有人起了这个头,其余人便索性抓住这个话头,又是争辩雅州叛乱的处置,又是攻伐沈岳等地方官。殿内一时氛围激昂。热闹得快要吵起来。直到太监高喊一声肃静,众人才偃旗息鼓。
皇帝听得头疼,身旁的小太监整替他按着太阳穴。他想起来司礼监奏报说这几日弹劾沈岳的奏章颇多,不觉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