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杨仞此时出言:“陛下,当务之急是派兵镇压,其余待平叛后由有司查证方可论罪。”
皇帝颔首,正要开口,李时槐又插进来:“陛下,川南雅黎一带与北部鞑靼不同,地理复杂,且有些地方番部土民与府州百姓生活关系紧密,出兵平叛不难,只恐滋扰百姓,误失民心——”
蔡彦驳回他的犹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味地怀柔恩恤只会令于氏更加嚣张,继而得寸进尺。清剿安抚结合方为妥善之策。于氏自起兵叛乱开始,已不堪担招讨使一职,如今是为叛匪,于氏不除则诸番难定,此后必将祸患无穷。然当地山民百姓,当实行安抚之策,以安民心。如若有愚民顽固不化,也应当诛杀,以儆效尤。只是百姓安抚工作怕是一时急不得,需得徐徐图之……”
“好了,”皇帝打断进言,状态分明已疲惫至极,耐着性子再说一句,“任鲁愿意去就去,还有个叫黄益的御史也随同前往。其余的安排,内阁看着办吧。”
众人齐齐领旨,正要行礼告退。帷幔后忽然一声惊呼“陛下”,便有内侍急忙跑出去请太医。殿中顿时有些纷乱,官员们面面相觑,紧张之余只是屏息静待。
半晌,从里头出来的却是兰怀恩,朝诸臣微不可闻地弯一弯身,传了口谕:“陛下圣体有恙,众位大人都退了罢。杨首辅暂且留步,陛下另有旨意。”
众人告退,甫一出殿,就得接着被毒日头炙烤,才走几步路,个个额头都冒出了汗珠。这要徒步走回去,累不死也得先中暑。陈修左右一顾,问太监接了几把伞来遮阳,但人多伞少,数人挤在一把伞下,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不免就有人低声抱怨起来——自然不能怨皇帝,只是一个劲儿说天气。
陈修与何枢同行,两人默默无语,似是各有心事。待离其余人远些了,何枢才轻轻开口:“陈阁老,川南叛乱一事的御前奏议,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陈修微微一笑:“惟中还有旁的想法?”
何枢道了句不敢,却直言道:“今早我等在文华殿议事时,太子殿下还提及于处沣起兵似乎另有蹊跷。”
陈修摇头:“方才在殿内,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这些旁枝末节本就无甚影响,现在都是任侍郎和黄御史的事了。”
何枢张了张嘴,想说任鲁的行事作风,只怕不会在乎这些细节。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默默叹口气作罢。
陈修猜到他的想法,提醒道:“不是还有个黄益么?他是太子殿下举荐的,为人我瞧着也很稳重。这趟差事要办好了,以后可真的前途无量。”
仁寿宫寝殿内,太医们把脉针灸,确认眼下已无大碍,正聚在一起商量诊治。皇帝悠悠转醒,在内侍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伸手指了指门外,内侍忙去端水,兰怀恩却机警地传了杨仞近前。
皇帝果然点头,吩咐人退下。
杨仞俯身跪倒在榻前,听皇帝语气还有些虚浮:“思存,何必行此大礼……”
杨仞甚至带了些微哭腔:“陛下积劳成疾,臣身居辅臣,不能为君分忧,是臣之过也!”
皇帝深深望他一眼,鲜少地露出疲累苍老之意:“这两年,朕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思存,你也看出来朕老了,但朕的命数还没尽,没那么快驾崩……”
杨仞脸色一白,当即重重叩首:“陛下万岁!”
皇帝“唔”一声,接过水慢慢饮了,恢复些精神,摆手叫他平身说话。
“朕叫你留下,是还有件事要单独吩咐你。”
“是。”
“川南的事,朕不打算留情了。那些有二心的番部终究是个隐患,所以才派任鲁去,他虽是文官,却能领兵打仗。届时,府治镇抚司以及驻军千户等军队都随他调用,不必有太多顾虑。至于查出来吃里扒外的地方官,诸如沈岳一类,一律严惩。”
皇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显然有些吃力,略缓缓,才最后续上一句:“其余的,你和太子看着安排罢。”
杨仞应口称遵旨,行礼告退:“万望陛下善保圣躬。”
第71章
文华殿议事方毕, 一众大臣相继退出去。上首的太子仍坐在原位,待殿中安静下来,才侧首低声吩咐内监几句, 那内监立即领命而去。
晏朝摁一摁太阳穴, 起身向外走。梁禄在此时突然请示:“殿下,少詹事沈大人想见您。”
“急么?不急的话明天罢。”晏朝正踏上月台, 一眼望见文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