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槐知道信王的关注点还在那批蒙顶甘露上,心中暗叹一声。他忧心的是这段时日川南叛乱一事,其中牵涉人员本就又多又杂,若被东宫察觉出错漏,恐怕才要坏了大计。
“这些也都只是做预防,究竟什么状况,我们也不能尽知。”李时槐端起茶盅,复又搁下,沉着声音道:“如今陛下常居西苑,虽看着远离政务,实则朝廷的事都逃不过陛下的眼,定论通常只在圣意而已。然陛下终日不朝,耳目虽广,究竟难免偏听则暗。”
信王喟道:“御前能说上话的只有那几个太监,都被兰怀恩压制着。我们安插进去的人,暂时又不好锋芒太露。我本属意锦衣卫,可邱淙为人耿介古板,油盐不进。”
李时槐抚须接话:“太子也盯上了锦衣卫,甚至欲促成沈、张两家联姻,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一旦川南事发,四川巡抚沈岳难逃干系,其子更不足道,位列宫官也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信王抬起眼:“既有联姻这个法子,我们何不捡个漏?二表弟也尚未娶亲——”
“殿下莫急,”李时槐摇头,暗把眉头一皱,“圣上多疑,过于招摇反易引来祸事。张继能在逆平之乱中崭露头角,前几年白存章一案中牵连进去多少锦衣卫,他却安然无恙,一直稳掌北镇抚司。若非陛下特别提拔了邱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多半会由张继来坐。他不是个简单人物,也从未与太子过从亲密,至于联姻——未必不是太子或沈岳的一厢情愿,又或者,安知陛下就没有疑心呢?”
信王听他说得这样明白,只有无声点头。堂外骄阳已经退去,暮色降临前的最后一股焦热夹杂在晚风里悄然流逝,他不觉间行至窗前,定定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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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回到王府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他刚坐下端起茶盏,忽想起什么事,噌地一下站起来,扬手就要唤人。嘴张了一半,意识到时辰晚了,叹口气复又坐下。
身边随侍的宦官周则也没反应过来,忙问:“殿下是有吩咐吗?”
信王摆手:“宫门已经落锁,不必了。”
信王妃听闻信王此刻回府,匆匆赶来前厅。她今日进宫去乾西探望了幽禁中的庶人李氏,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皇贵妃,现在的境遇很是落魄。且不提荒凉的居所和短缺的衣食,信王妃进去拜见时,李氏已经认不得她了。
“母妃本就有眼疾,又一直被幽禁着得不到医治,如今竟全然看不见了。”王妃想起李氏眼睛上干涸发黑的血渍,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信王惊问:“怎会得不到医治?不是托付过一位姚太医,叫照看着母妃么?”
“先前是有暗中托付。可妾向院中的宫人打听了,那位姚太医开始还悄悄地去看诊,后面好几个月才去一回。乾西那地方偏僻幽冷,加之衣食短缺,母妃的身子本就弱,时间长了更是受不住——”
“衣食短缺?就算宫人好歹都能饱暖不愁呢。府中不是也常送东西进去吗?莫非宫中有人存心克扣母妃的份例?”
“殿下,这些哪里用得着存心?”王妃终于忍不住哽咽,“宫中向来拜高踩低,母妃一朝失势,下面的人自然见风使舵。陛下搬离大内后,后宫之事都由宁妃与静妃掌管,她们对母妃的态度可想而知。府中即便送的东西再多,终究不能时时处处都顾及。妾今日去,也叫人传了太医替母妃诊脉,太医说母妃,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信王双目通红,咬牙落泪:“母妃在父皇身边侍奉多年,为父皇生儿育女、打理六宫,劳心劳力,如今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狠狠一拳锤在案上,“砰”的一声将王妃吓得不轻,她忙扶住信王,却只劝得出息怒二字。信王抿着唇,脸色发青。
他知道父皇已经不看重母妃了,这么久过去,指不定残余的那点子怜惜也荡然无存了。皇帝的凉薄他是清楚的。而舅舅李时槐,更不会把宫里头的废妃妹妹放在眼里。
母妃能靠的只有他这个儿子。他知道要想彻底救母妃出苦海,只有那一条路。
房间中静得如一潭死水。信王负手踱步,踌躇不决,末了只说:“明日,明日本王就去西苑,求父皇允我将母妃接进王府照顾。”
“殿下将堂儿也带去吧。”
信王颔首,目光一顿,转过头问:“我听说卫氏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痊愈了?”
“卫妹妹只是小恙,早就无碍了。”信王妃垂下眼,心领神会:“今晚就让妹妹服侍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