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的晏朝只着燕服,她半躺在藤椅上, 阖着眸子,鼻息间充盈着清幽芬芳, 一呼一吸间舒缓平稳。耳畔是细微的风声, 偶有一声清脆雀啼。
她并未沉睡。是以那一叠稍显杂乱的脚步声出现时,她能清晰地分辨出独属于梁禄的沉稳感,愈来愈近。
“殿下。”
梁禄是刻意放轻脚步的, 行至她面前,躬身行礼, 低低唤了一声。
晏朝睁开眸子,骤然的明亮令她有一瞬间的不适, 酸涩感漫上眼角。
而亭外,半明媚的阳光雀跃在一片葱茏翠色上, 如金浪翻涌。目光上抬,青色琉璃瓦也正流光溢彩, 迷得人睁不开眼。
她轻一垂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才倦然开口问:“冯太医怎么说?”
梁禄脸色不大好看,低头跪地:“殿下, 确实有问题。”
“是桂枝。”
他顿了顿,瞥到晏朝搁在膝上的手微攥着收了回去。
晏朝不由坐起身子,略一忖, 望着他道:“若本宫没记错的话,桂枝性温助热,外感风寒便以此入药。”
梁禄说是,续道:“殿□□寒,冬日手足发冷亦常用此药。桂枝于您身体的确大有裨益,但此药本有毒性,又未与其他药配伍,长期单独服用,会伤津耗液,以致阴虚血热,更有中毒之患。过量服用,则会出现多梦盗汗、神思倦怠、心慌心悸等症状。”
“倘是用药,冯太医向来仔细斟酌,”晏朝抿一抿唇,“可是下在饮食中了么?”
“是在平日饮用的茶水中。殿□□质偏寒,冯太医便建议饮用性温的红茶,您素日常饮的正山小种味道本就香气馥郁,甘甜醇和,桂枝的甘味恰好能被掩住,其中的辛味经过处理,也是不大能尝出来的。又因冬春干燥,口渴多饮也是常有的事,是以殿下冬春困乏便比旁人更明显些。”
“再者还有,夏日天气炎热,殿下并不喜红茶,多换绿茶饮用,但因冯太医有叮嘱绿茶性寒,殿下也并不贪多。但自前年南京太监盛淮安进献了蒙顶甘露,殿下尤为喜爱,案前常常备着。而蒙顶甘露里头有一味薄荷,本是作清目提神之效,奴婢问过冯太医,他也说无碍。却不想,那薄荷正是用来遮桂枝气味的……”
晏朝不禁暗叹此计着实缜密。而背后那人,也显然是谋划已久。
她眉目不由一凛,问:“有多久了?”
梁禄垂首不敢看她:“约莫已有两三年了。起初因怕被发觉,只是断断续续地下药,后来竟成了常态——”
“既这么久,为何一直不曾发觉?”
这两年不知犯困过多少次,或许未必全是药物所致。但一想竟已被人算计了这么久还懵然不知,不免心惊。
“一是一直未曾在意过,即便殿下偶尔犯困,也都只以为是春困秋乏,劳累所致,也是奴婢们疏忽,竟从未想到是饮食上出了问题。二则是殿下每逢身体有恙,多是与体质有关,冯太医便也常用些温热药物,当殿下偶尔出现明显异常状况,冯太医都会及时调理,而下药之人也会适时收手,是以很难及时发现。又因殿下吩咐过冯太医,日常请脉不必太过频繁,所以正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晏朝默然不语,虚虚地一抬眼睛,淡道:“还有别的么?一并说了罢。”
“是。桂枝掺在茶中未能查出来,还有别的原由。蒙顶甘露乃四川蒙顶山的上等名茶,而殿下所饮用的茶,从栽培、采摘、晒抄至制成进献的全过程皆由专人负责,冯太医说,这茶本身就有些问题,性味功效与正常的蒙顶甘露似有不同,但与桂枝搭配起来却是于殿下身体大大不利。”
“您这两年患风寒比从前要多些,便是因此导致的体虚。另外还有一件,这药茶过量服用,会出现多汗、倦怠、心慌等症状,殿下去年有段时间常常梦魇难寐、深思倦怠,心悸盗汗也是此缘故了。”
梁禄咬牙,声音有些颤:“殿下觉得发困时,往往还强撑着精神,如此耗费心神只会令病症更加严重,冯太医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出的方子便常常不能对症医治。这样长期下去,不但危及您的性命,且事后追究,也只是冯太医医术不精。奴婢这回能查出来,最关键的那一步也实属机缘巧合,否则——”
晏朝脸色冷得发青,紧攥着藤椅的两手骨节分明泛了白,只觉后脊寒凉。
她问:“若一直如此,本宫还能活几年?”
“至多不过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