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心底倏然一凛,沉默片刻,才道:“这些,本宫都清楚,只恐陛下疑虑更深。”
话语一出,她亦察觉到自己的优柔寡断,于是将目光从周少蕴身上移开,思绪不由自主地闪回十几年前。
天象运势之说似乎总和她纠缠不清。出生、离宫、丧母,无一不受其制挟,“不祥”二字如阴云笼罩,经久不散。她也曾小心翼翼利用这些虚妄之语为自己谋划,然一旦变故突生,劣势总是倾向她这边。
周少蕴未曾想到这一层,但他极为坚定:“陛下远在京师,怪不怪罪且两说。而目下境况,殿下需得为自己谋划决断,万不可坐以待毙啊!”
南直隶已有官民在质疑新政是否当行。朱庸行作为新政主持人,立即站出来表了决心,地方上以苏州府常熟县为首,相继积极响应。
晏朝作为太子,毫无例外是坚定支持新政的。但钦天监之言已传开,需得给天下一个交代。
在与众官员商议过后,皇太子下发令旨,命南京官员审录冤滞,各地方官府安抚百姓。同时召见钦天监,密切关注着观象台的动静。
呈进天子的奏章业已拟好,加急送往京城。奏章中提及请旨祭谒孝陵,以慰祖宗之灵。
随后皇帝好几道诏令一连下达,局势很快稳定下来。其中单独对太子的那道圣谕显得分外严肃,倒没有降什么罪,只是告诫她要时怀内省之心,勤习理政之术。
回京一事,只说暂时推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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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夜间风雪大作,翌日已是天寒地冻。皇宫里,地龙和炭火早早就烧起来了,无论外头如何寒气逼人,殿内总是温暖如春。
西六宫的长街上站着几位妃嫔,她们方从万安宫出来,脸上犹带着恭敬的笑意。
唯有明嫔撇下众人独自疾行,皱着眉低声抱怨:“到底还不是皇后呢,架子倒先摆上了。请安倒也罢,训话还指桑骂槐,揪着我不放。”
随侍宫人安慰道:“贤妃娘娘侍奉陛下最久,却也熬过了两任皇后,才有机会坐上后位,这些时日正得意呢。主子年轻貌美,又在后宫最得宠,她只是在嫉妒您。”
四下无人在旁,明嫔脸色似乎更不耐烦:“谁在乎圣宠,虚无缥缈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保不住了,地位和皇嗣才是最要紧的。只可惜了这后位不可能是我的,倒便宜了她。”
她脚下停住。回头望去,一重一重宫门幽深冷寂,沉埋她所有的天真和希冀,亦如同她日渐蔓生的苦恨,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阖宫都知晓明嫔自进宫以来就盛宠不衰,对此嫉恨者有之,讨好者有之。但众人也发现,明嫔性情娇蛮天真,虽无其他坏处,却一直不合群。
她自己似乎也从没有想过要和谁交好的意思,整日我行我素,专在永春宫里琢磨各种新花样讨好皇帝,伴驾时一向活泼任性。偏巧皇帝喜欢得紧。
素来以贤惠端庄闻名的贤妃最先看不过去。
这些日子贤妃被所有人捧着,难免心里飘飘然,气性也大了些,最看不惯有人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但她顾忌皇帝,又自矜身份,始终忍着不敢明目张胆发作。
直到一件甚至有些荒唐的事传进她耳朵里。
万安宫里极少见的充斥着怒意和压抑感,瓷器尖锐的碎裂声“哐啷”响起,还伴随着贤妃高昂的厉声——
“不过是和文淑皇后长得有几分相似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后了?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那副轻狂的嘴脸,可有文淑皇后一半的贤良?还想生个和昭怀太子比肩的儿子,她以为她是谁呢?难道还想与本宫争后位不成!”
下头跪着的内侍全身筛子般的抖,带着惊恐的语气,又添上一句:“陛、陛下当时应了——”
“应了什么?”
“明嫔娘娘似乎是开玩笑,说也想像文淑皇后一样,和陛下生生死死都在一块儿,陛下答应了,还说什么要她和文淑皇后都陪伴身侧。宫人们私底下都在传,这会不会是那种意思……”
他不敢说“帝后合葬”四个字,但贤妃却瞬间明白了,本朝尚未有过皇帝与妃嫔合葬的先例。这话现在提太不吉利,明嫔倒是没明着说,但这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放肆的试探。
她怎么敢!
贤妃面上闪过一丝狰狞,扬手打翻近旁一件回青釉梅瓶,碎裂的瓷片飞溅,殿内鸡飞狗跳般一片狼藉。
身旁的宫人声嘶力竭地劝:“娘娘息怒!这只是陛下酒后醉言,仅仅是和明嫔私下戏说,做不得数的!况且生子是昭阳宫小殿下在场提的,小孩子年幼无知,并无他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