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未白宽大的衣袖,握住她手腕,就全然掩住了她的束袖:“阿媱,严尚书的府邸与赵大人的府邸是同在长安街,一文一武,也水火不容。你不在京都,未听闻前事,严兄对妹妹极为爱护,夏末时宫中上林苑曾育出一种名为‘初霜’的重瓣花卉,引得蝶舞纷飞,蔚为奇观。严兄本欲求得献给妹妹,作她生辰之礼,可是赵霁舟却抢先一步与三皇子说,三皇子便出面将上林苑最后一盆‘初霜’给这位伴读了,就此已经惹得严兄很不快。”
“那又如何,严云渡莫不是想要用蒐草种子,来使赵二子的那盆‘初霜’干枯死绝?”尉迟媱冷哼,“他得是个多好笑的人。”
“不是一盆。”钟离未白摇头,“赵霁舟虽然拳法打得难登大雅之堂,枪法也表面功夫,但在‘初霜’这件事上,却颇有经商头脑。他购得良田,再请不少花奴,不多时便将一盆‘初霜’扩种至好几亩,经手再卖出,所获颇丰。而新花绽开时,是日日三盆送到严府,说供小姐赏玩,一天不落,严兄更加气愤了。”
尉迟媱当故事听着,抱
臂说来:“也是,应该生气,赵二子那么得意,送上门去炫耀。”
钟离未白这时沉默下来,许久才问:“你觉得他生气,是气这个?”
“不然呢?”
“仅仅是气这个,严兄就要大费周章用上蒐草种子,让赵霁舟的花田永远长不出植株吗?”
“严云渡毕竟是个笨蛋,兴许他就是小题大做,一意孤行要将事情做绝。”尉迟媱眼中明净。
钟离未白轻微一叹:“阿媱,你看不出赵霁舟对严小姐的心意吗?”
“哦,你这么一说对了,赵霁舟知道严夕霜喜欢那有‘霜’字的新花,是大客户。”她很认真,“是要引严夕霜多买,赚钱。”
钟离未白与她对视,抿住了嘴唇。
“赵霁舟将要束发,晟誉男子虽是及冠方可娶妻,可是束发即可定亲,‘霜’字相同,‘夕’字三笔,他日日三盆严小姐心仪的‘初霜’之花,是明显的心悦求娶之意,而严兄护妹,觉得如此扬声大肆,太轻浮,让妹妹难堪,所以才这般大怒。”
尉迟媱听上半天,也尽力琢磨,最后只一句:“太复杂了。”
不大爱听这些儿女情长的缠绕小事,将面前宴桌一望,看钟离未白也不吃了,拉他回茶楼。
将他提上白术时才说:“明日你要嗓子疼了,东苑里除了念书,也没听你一下说过这么多话。”
他也明知,可是还要说:“你怎么就看不出赵霁舟的心意呢?其实不难。”
“但别人的心意与我何干。”
抬手抚过他额头,尉迟媱在后面抓着缰绳,和他一起回去。
第42章 续药
夜半时分,隔壁钟离未白的房间响起进进出出的走动声。开门关门,一下接一下,吵得尉迟媱也翻坐起来,一把挥开床纱。
竹月掌灯,从屏风后迷迷瞪瞪探进一颗脑袋,也是呵欠连天,纱帐前的小姐严肃得像要与人当夜讨论军情,两臂绷直撑在膝盖,声音压着火:“相府那边要拆房子?”
竹月放低声音:“钟离公子又半夜体热了,已经去问过,那边说体热是常事。”
尉迟媱也点点头,既然有相府了解他的人在,她收腿回帐。但背脊才挨到被面,隔壁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碗盏碎裂声,一时更静,但很快就被更密集的话语字音盖过,像喋喋不休的哀求。
那边钟离房中,正是心急如焚的气氛,也不是头回遇上公子夜半发热,但往常只要肠胃难受吐出来一些,散过这阵热气,就能好受大半。但今夜症状却不同,吐又吐不出,本想喂些汤药,然而公子不配合,滴水不进。
书一还被留在苏府里罚写,其他仆从又不常近身侍候,此时就只能围在床边一筹莫展。
忽然一道开门声,尉迟媱推门进来了,满屋药味。
这里灯火通明,她直往那床幔严实的地方去。
“醒的还是没醒?”
“难受得紧,公子肯定睡不下,但也不大清醒,刚才侍药的没拿稳,才摔了汤碗,吵到小姐……”
“不必遮掩糊弄我,他难受倒还难受出脾气了,去,再端一碗来,我看跟我敢不敢。”
抬手挑开一边帐幔,搅和在秋用薄被里的钟离未白确实迷蒙不清醒,双眼半阖地朝里侧卧。睫羽湿润,喘息急热,像兀自沉在一种醒时的梦境里,对着里面怔怔出神,一动不动。
尉迟媱手贴他脸上,温度烧灼,但他自己还木讷着,动到脸庞也只是极为缓慢地眨动一下眼睛,但看的方向不变,也不关心是谁在动他。
热得麻木又傻气,尉迟媱的脸色更不好,就非要往那苏府里闯,殚思极虑,现在好了,闹腾起一窝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