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救晴雯,或许可以;救刘姥姥,或许可以;甚至日后若有机会,或可尝试改变香菱、司棋的命运。但秦可卿……这条命,仿佛从一开始就被钉死在了命运的棋盘上,牵扯太广,阻力太大,绝非她一个微末庶女能动摇分毫。
晴雯见自家姑娘自见了琏二奶奶后便神色郁郁,只当是累了,小心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道:“姑娘,回去歇歇罢?奴婢给您沏杯参茶。”
怜春摇摇头,望着廊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声道:“晴雯,你说……若是明知一个人要不好了,却什么也做不了,该怎么办?”
晴雯一怔,想了想道:“那……便只能在她在时,多尽尽心,多说几句暖心的话,让她走得……少些牵挂罢?”她只当姑娘还在说蓉大奶奶。
怜春默然。是啊,她连“尽心”的机会都没有。对于秦可卿,她注定只能做一个遥远的、无力的看客。
这种认知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渺小和局限。即便拥有系统,即便暗中经营,在这偌大的贾府,在这森严的等级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前,她所能改变的,依然是微乎其微。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股挫败感缓缓压下。路还长,她不能因此停滞。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点是一点。至少,此刻身边这个明媚鲜活的少女,她或许能护得一时周全。
“走吧。”她轻轻拍了拍晴雯扶着自己的手,“回去我教你绣那个新花样。”
“哎!”晴雯欢快地应了一声,鬓边的珍珠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划过一道柔和的光晕。
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朱红廊庑深处。而宁国府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此刻却无人能阻,正一步步逼近那个温柔和顺、却红颜薄命的女子。怜春所能做的,唯有在心底默默叹息,然后更加努力地,为自己,也为身边力所能及之人,积蓄那一点点或许能对抗命运的力量。
第34章
年关愈近,府中事务越发繁杂,连带着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们也脚步匆匆。这日午后,天色阴霾,似有雪意。怜春正在窗下临帖,晴雯在一旁整理丝线,忽听外头小丫头们压低的嬉笑声,夹杂着几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窃语。
晴雯竖耳听了片刻,撇撇嘴,低声道:“准是又在嚼那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贾瑞的舌根子呢。真真不要脸皮了,竟敢打起琏二奶奶的主意来,可不是自己找死?”
怜春笔下微顿,一滴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她抬起头:“又怎么了?”她自是知道贾瑞之事,但细节却记不真切了。
晴雯见姑娘问,便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不屑与一丝隐秘的兴奋:“姑娘还不知道?那起子烂了心肠的!前儿竟敢在穿堂里堵着二奶奶,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被二奶奶一顿好骂!原以为他该知羞了,谁知竟是个没皮没臊、贼心不死的,昨日又不知怎么混进府里来,在那边夹道里等着,差点吓着二奶奶!平儿姐姐说,二奶奶气得什么似的,回来就吩咐了旺儿几个,若是再见那下流种子靠近,只管打出去!”
怜春蹙起眉头。贾瑞……这个《红楼梦》中第一个因“情”而死的男子,竟是这般不堪么?她印象中只记得他最后照了风月宝鉴,一命呜呼,却不知前情如此令人厌憎。
“二奶奶怎会理会他?”怜春淡淡问道,心中却知凤姐性子刚强,最恨受人胁迫轻薄,贾瑞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晴雯哼道:“二奶奶那般人物,自然瞧不上那起子猥琐东西。只是癞蛤蟆跳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哪!平儿姐姐偷偷跟我说,二奶奶这回是动了真怒,只怕……只怕那贾瑞要倒大霉!”她虽不喜贾瑞,但说到“倒大霉”三字,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显是猜到凤姐手段绝非寻常。
怜春沉默不语。她知凤姐手段厉害,那“相思局”定然极尽捉弄之能事,要将贾瑞往死里折腾。贾瑞自是咎由自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她想起那对年迈的贾代儒夫妇。老来得子,视若珍宝,若真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惨?
正思忖间,忽听外头小吉祥儿的声音响起:“平儿姐姐来了?”
帘子一掀,平儿果然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个攒盒:“五姑娘好。我们奶奶才得了几样新巧点心,让给姑娘送些来尝尝。”
怜春忙让她坐,晴雯已沏上茶来。
平儿放下攒盒,目光扫过晴雯身上那件耀眼的新衣,笑道:“晴雯这丫头,越发标致了,这衣裳针线也好,竟是比外面绣坊的还强。”
晴雯脸上微红,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平儿姐姐快别取笑我,是我们姑娘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