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眼中的光,虽然微弱,却是杰森贫瘠意识里唯一能识别的“接受”信号。
而现在,这光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拒绝。
他失而复得的宝物,拒绝了他的“给予”。
顾青感到一阵精神上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了一下。
那是杰森混乱意识中逸散出的强烈情绪。
他看到杰森垂在身侧的、空着的左手,那只戴着破旧手套的巨手,五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砍刀的刀柄似乎也被握得更紧,刃口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一股更加强烈的、冰封千里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顾青碾碎在原地。
他毫不怀疑,下一秒那柄砍刀就会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劈下。
然而,预想中的狂暴并未降临。
杰森那只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他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双空洞的眼孔在面具下死死锁定顾青的脸,似乎在极力辨认着什么,试图从那冰冷拒绝的表情下,找出十年前那个少年残留的痕迹。
精神意识中,那汹涌的怒意和困惑,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泥潭,剧烈地翻腾了片刻,竟奇异地沉淀下去,被一种更深沉、更执拗的东西取代——一种不容置疑的“必须拥有”。
杰森抬起手。
不是拿刀,而是那只刚刚松开拳头、沾着泥土和血污的巨手。
他没有再管地上的尸体,而是伸向顾青,摊开粗糙、巨大的手掌,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指向密林深处的一个方向——那是小木屋的所在。
顾青的心脏位置,那片冰冷的虚空,猛地一缩。
回去?回到那个囚笼?
他几乎要再次摇头,喉咙里压抑着拒绝的低吼。
然而,杰森指向木屋的动作极其坚定,带着一种原始生物圈定领地的决绝。
他庞大的身躯微微侧过,似乎在示意顾青先行,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像一堵墙,封死了其他所有方向。
顾青毫不怀疑,此刻任何形式的拒绝,都会立刻引爆这个刚刚平息下混乱情绪的怪物。
那股沉淀下来的、纯粹的占有意志,比刚才的狂暴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
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顾青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无声控诉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杰森那不容置疑指向木屋的手势,最后,目光落在那张毫无表情的曲棍球面具上。
片刻的死寂后,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动作——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迈出第一步时,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盘结的树根,仿佛都在恶意地绊阻着他。
他走在前面,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个庞大阴影的存在感,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无形的重量,压迫着他每一根神经。
杰森的脚步声拖沓而沉重,如同送葬的鼓点,每一步都敲打在顾青紧绷的神经上。
顾青被迫接收着身后传来的、杰森视角下自己背影的晃动画面,以及余光里,杰森那只空闲的手,似乎又下意识地想去拖拽地上那具被遗弃的尸体,但动作只做了一半,又僵硬地收了回去。
精神意识中,一股极其微弱、难以名状的失落感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被更浓重的、牢牢锁定猎物的专注所取代。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顾青的四肢百骸。
每一步靠近那座腐朽的小木屋,都像是在走向一个精心准备的、散发着血腥味的坟墓。
十年的逃离,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讽刺的笑话。
木屋的轮廓在稀疏的树影后逐渐清晰。
它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破败不堪,饱经风霜的木板呈现出一种霉烂的深褐色,屋顶歪斜,仿佛随时会塌陷。
然而,当顾青踏上那腐朽的木制台阶时,一丝极其突兀的异样感,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满心的恐惧。
门把手,那粗糙的、生满铁锈的门把手,异常干净。
借着惨淡的月光,顾青甚至能看到上面被反复摩擦后留下的、细微的光滑痕迹。
这极不协调的细节,让他伸出去推门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这动作只是习惯性的伪装——猛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干燥苔藓和……
一种近乎刺鼻的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预想中浓重的霉味和血腥气。
顾青站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瞳孔骤然收缩。
月光从敞开的门扉和破败的窗户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