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那块暗红色的、规整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内脏肉块静静地躺在翠绿的叶片上,在冰箱泄露的冷光下,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最冰冷的嘲讽。
它像一块来自地狱的钥匙,一把打开了同步地狱景象的钥匙。
时间在无声的颤抖和冰冷的恐惧中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强制性的同步冲击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从顾青的意识中剥离。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精神废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冰冷与自我厌恶。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神经性抽搐。
他如同虚脱般,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一片,泪水让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冰冷的水雾之中,扭曲变形。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移向房间最黑暗的角落——
那里,无声地立着一个落满灰尘的、老旧的木制画架。
画架上蒙着一块厚重的、深色的绒布,像一个沉默的墓碑,埋葬着一段他拼尽全力想要遗忘的过去。
第75章 永恒阴影
他挣扎着,身躯如同被地狱锁链拖曳的残骸,仅凭手脚在冰冷的地板上匍匐。
每一次微弱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每一次牵引都在消耗他作为“人”的最后一丝证明。
目标只有一个:角落里的画架。
冰冷、污迹斑斑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终于抓住了那块厚重绒布沉重的一角。
灰尘在昏暗中簌簌飘落,如同被惊扰的时间遗骸。
他凝聚起残存的气力,猛地一扯!
“嗤啦——”
绒布滑落,骤然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埃,模糊了视线,也仿佛掀开了记忆尘封的棺盖。
画架上,赫然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颜料堆积得厚重、粘稠,凝结如同干涸的血液。
画布上,大片大片幽暗得如同凝固淤血的深蓝和墨绿并非静止,而是在疯狂地交织、流淌、吞噬着一切,那是水晶湖死寂的夜。
湖面如同一块巨大无朋的、冰冷的黑色玻璃,无情地倒映着破碎的、惨白的、毫无生命温度的月光,那光,仿佛一道划开世界的惨白伤口。
画面的绝对中心,一个庞大、沉默、如同亘古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身影,如山魈鬼魅般背对着观者,矗立在湖边。那身标志性的、破旧肮脏的工装外套,那顶歪斜的、象征着永恒恐怖的曲棍球面具——是杰森。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勾勒出面具侧面冰冷、粗粝、绝对非人的轮廓。
他微微低着头,那姿态绝非沉思,更像是一种源自深渊的凝视,无声地聚焦于脚下那片幽深的、吞噬一切的湖水,仿佛那里是维系他恐怖存在的冰冷脐带,是他最终回归的永恒墓穴。
而在这令人窒息的、巨大到绝望的阴影彻底笼罩之下,蜷缩在画面的右下角,一个渺小、模糊的、几乎要被黑暗完全吞噬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幼兽般蜷缩成一团。那身影仅用寥寥数笔枯涩、颤抖的线条勾勒,颜料薄得透出画布的惨白底色,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缕即将熄灭的烛光。
那是……十年前的顾青。
一个迷路的、惊恐的、正被永恒黑暗攫取的祭品。
这幅画,是十年前他刚从水晶湖那片人间地狱苟延残喘爬回来,在精神彻底崩溃、记忆被恐惧撕扯成血腥碎片的状态下,用灵魂深处最原始的、被污染的战栗涂抹而成。
那是创伤本身凝固成的尖叫。之后就被他像处理最致命的瘟疫源一样,深藏在这块绒布之下,再也不敢触碰,妄想将它连同那浸透骨髓的绝望一同埋葬在遗忘的深渊。
此刻,冰冷的现实轰然坍塌,与画布上凝固的噩梦完美、残酷地重叠。
一股绝对的、虚无的寒冷从脊椎炸开,瞬间冻结了顾青的血液,扼住了他灵魂的咽喉,连战栗都成为一种奢侈的徒劳。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手剥光了,赤裸裸地扔进水晶湖最深、最冷的湖底,那来自十年前的冰水再次漫过口鼻。
他猛地低下头,目光如同受刑者般落在自己沾的手上——
刚才,就是这双手,带着无法抑制的、近乎亵渎的贪婪颤抖,“虔诚”地伸向了那块来自深渊的生肉,试图完成一场属于怪物的、黑暗的“圣餐”。
一个认知,冰冷、沉重、绝望,如同墓碑上最深刻的铭文,带着无可辩驳的终极判决,从画布上那幽暗冰冷的湖水中升起,将他彻底淹没,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他早已是了。
从十年前那个迷路的夜晚,水晶湖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湖水漫过脚踝开始;从那个如同铁钳般、散发着腐朽泥土与血腥的怀抱将他从水中捞起、刻下永世诅咒般禁锢开始;从他被强行赋予这具不死却也不再属于“生者”的躯壳开始;从他灵魂深处被不可磨灭地烙上那个永恒的、冰冷的共生印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