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明白祝煜在掩饰什么。
他怕自己殉炉,怕自己真的如乌润那般从高台上坠落,被饿鬼分食,连全尸都不能留下。
闻霄无奈地笑了笑,盖住祝煜的手背,“别担心。”
祝煜难以置信地望着闻霄,仿佛察觉出什么。
“是什么改变了你?是京畿人吗?还是那些饿鬼?”
闻霄摇了摇头,“我没有改变我的想法。”
祝煜开始紧张起来,攥着闻霄的手,仿佛他一个不留神,闻霄就要离开了那般。
闻霄的目光落在帐子前,帘子被风吹起的时候,地上坐着几个人,似乎是几个普通百姓,他们因为逃难灰头土脸,一家人抱在一起,回顾自己有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一生。可他们的脸上没有惶恐,没有紧张,全是淡泊。
他们在享受紧紧相拥的每一刻,哪怕下一刻就要分离。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头发也变得金灿灿的,他们坐在光里,一切都恬静美好。
闻霄看着这样的画面,伤痛都被减轻了许多,她开始变得松弛,语调也变得柔软,“你还记得我们逃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些迁徙的羚羊吗?”
祝煜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记得。”
“一路上我在想,为什么不能将就一下呢?这里的草吃没了就去下一片,就算不够鲜嫩,总归饿不死。
“后来我明白了,奔向自由的道路从不是坦途,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即便是流血牺牲,也要堂堂正正地、绝不凑合地活着。羚羊如此,我们亦是如此,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生灵都是如此。”
兰和豫忧心忡忡道:“那我也不希望你做这个牺牲的人。”
闻霄明媚地笑了,“我不牺牲,我想试着谈判。”
“谈判?”
“对,我要见李芜。”
她已经厌倦了用大王代指这个疯婆子,她更愿意直呼其名,因为没什么不能称呼的,喊一句又不会死。
消息传出去的很快,玉津外围的京畿人立即给出了答复。
他们说,闻霄会见到李芜,不需要等待她从京畿赶来,她立刻就能见到。
闻霄在玉津门前等着,孤身一人,风猎猎吹起松散的长发,衣衫上凝结的血迹挥散开来。她看了看自己苍老的手背,想起离开帐子前,追问祝煜的话。
“你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了,对吗?”
祝煜从未露出这样的神色,无奈、忧愁、难以言喻的悲伤……他捏着红白麻绳有些松散了的穗子,道:“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猜兰兰也想明白了。”
“在这件事上,我和兰和豫保持统一战线,我们都不同意。”
“所以才要谈判啊,我们还没到绝路上。”
闻霄总是满怀希望,她相信事情没到无法转圜的余地,尽管玉津已经变成了一座荒城。
不知为何,天色阴郁如墨,浓云翻滚,掀起阵阵疾风。闻霄掐指一算,刚好到了身体恢复的日子,可她没有感到任何改变,依旧是老态龙钟、疲惫不堪。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闻霄仰起头,竟在云中看到一张脸。
听闻京畿的大王之所以是大王,在她称王的那一天起,她便成了东君最忠诚的信徒。她能够传递东君的神谕,甚至能借到东君的力量。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李芜的脸悬在她头顶,闻霄在她面前也不过一根睫毛大笑。她挂着慈悲的假笑,眉眼低垂,强烈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仿佛这个女人一张嘴,便能吞下整座玉津。
李芜道:“闻侯,不知你是否有所改变?”
“改了。”闻霄抖了抖衣袖,风吹身边灌过,发出飒飒的响声,“收了你的苦厄珠,我随你入京畿。”
李芜并不在意她用词猖狂,“我要你来做什么?”
“只要我还是君侯,大堰便听我的号令,你挟制了我,想要什么不就有什么?”
李芜摇了摇头,“闻侯,你不明白我要什么。”
“我明白,你想要稳定。你赶走了谷宥,费尽心思做上大王的位置,现在却被大堰要挟。大堰有云石作为倚仗,已经超前你们太多,你不得不怕。”
“京畿的实力,不需要云石来作为依靠。”
“收了你的苦厄珠试试呢?”闻霄不屑地笑了,“你挟制了我,大堰会服服帖帖,再也翻不起风浪。金银财宝、云石云车,甚至是飞云矢,都会流水般的进入京畿,你们再也不用担心被任何一个国威胁,你们永远是最强的。”
李芜摇了摇头,“闻侯,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叹了口气,在闻霄眼里,便是神明般的巨人对着她吹了一阵狂风。
“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我们都被权利、被新鲜的技艺改变了,忘记了最初的信仰。若是人人都不信仰东君,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又该如何维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