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化作原身,驮着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九州风光。我生自北州,第一次知晓,南疆原来那时花开正盛。”
“若时日就停留在那时多好。”落虞笑着,“你教我吹埙,手把手教我剑法,眸中就只有我一个。”
“阿绛,只要你开口,我本可以为了你洗刷掉过往所有罪恶,做云水间最乖顺的、你的阿虞啊。”
“……为什么,宁可选择归霁,也要对我冷言冷语,将我的心意碾做尘泥?”
这还是褚昭第一次瞧见落虞落泪。
触目惊心的血泪,打湿女子深不见底的眼眸,合着戚戚的笑,显得格外可怖。
褚昭握紧剑柄,想要离开亭苑,可只不过转身的须臾,便听见落虞怀中的黑猫发出痛苦嘶鸣。
仓皇回头,女子面庞已然溅满殷红,低垂着眼皮,身子探出桌案,朝她勾唇笑着。
“昭昭,我知晓今夜,你依旧想着司镜,想从我这里取回情丝,与她两情相好。”
落虞指尖缠绕一缕柔软殷丝,捧起她脸,轻语:“我骗了司镜,我怎么能将昭昭的情丝燎灭?”
可是,她曾尝试无数次,将褚昭的情丝与自己相系,却无一次成功。
她堕魔良久,内里已被蛀蚀一空,所有寻常人应有的,她已不剩半点。
只剩一具苟延残喘的空壳,等待小鱼前来。
“昭昭只要再吻一下阿虞,”落虞牵着褚昭指尖,点在自己唇畔。
“阿虞便将情丝奉还与你,可好?”
是小鱼主动来爱她。
从前也是,如今亦是。
而不是她自欺欺人,无数次妄想成真的蜃梦。
落虞闭上了眼。
她想起郁绿峰的浅花遍野,想起那一日阳光正好,绯衣女子牵起她手,带她一步步登上山阶,软声唤她“阿虞”。
而她慌张掩盖着溅上血的袖角,低头,憧憬着绛云温热的吐息,会不期然拂过她眉间。
落虞那时想,只要有一点点爱,她就不再是人人憎嫌的废物、可笑的天生恶种了。
她忽觉得胸口冰冷。
耳边破风声仿佛只有一瞬,身后,冰冷剑身探入,搅弄着她已不剩什么的身躯。
落虞回过身,看见司镜长睫垂敛,茕茕孑立,那双素无波澜的桃花眸中,泛起深重厌弃。
女子抛掉长剑,将褚昭重新揽入怀中。
不忍少女因今夜血腥之景而生出梦魇,为她燎尽一沓安神符,蒙上她双眸。
“落虞。”司镜启唇,声线结霜。
“……你怎么配。”
第89章 融雪
落虞低着头, 捂住被贯穿后溢出黑雾的前胸,跪坐在地。
想扬起嘴角,可是到头来, 已不剩什么力气。
“从千年前那夜, 你亲手在绛云的药中下毒后,便再也不配……与她相提并论。”司镜嗓音冷寂。
“如今,又怎配染指昭昭?”
落虞抱紧双臂, 眼前影影绰绰。
记忆里绛云如蜜的眸光,逐渐变成瓷碗中轻曳的药液, 又化作绛云陨落时的冷寂血海。
是她……亲手杀了绛云?
落虞浑身发抖,只觉得很冷。
比那个即将使她毙于风雪的夜晚还要冷。
她握紧褚昭的情丝, 拼命汲取暖意, 却没能感受到任何热度。
只好仓皇探出手,牵住褚昭的衣裙下摆, 将衣料攥进掌心,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稻草。
……她不能没有绛云。
只有绛云不会视她为“恶种”,会珍重地对她笑,告诉她“无法改写命数,就打破命数”。
她没有想杀掉绛云,只是想,女子眸中盛着她而已。
落虞听见锋刃出鞘的声音。
她无措抬头,看见褚昭握紧长剑,眸含水光, 犹疑着, 想斩断她紧抓的衣摆。
可最终还是罢手,将剑远远抛到一旁。
落虞想起那一夜,她捧着鲛灯, 羞赧倚入绛云怀中,不知女子早已发现下毒之人为她。
那时,绛云前所未有地缄默,握住匕首的指骨泛白,可直到最后,也依然没有什么动作。
朝她盈盈笑着,杏眸如缀落雨,说:“阿虞……我依旧不悔与你相遇。”
朝霞从不介怀,当映照尘寰之时,世间是青山霁雪,亦或泥沼污渠。
绛云曾亲自给她起了名字,“落虞”。
不希望她这一世阴霾落雨,愿她今后皆如希冀预料般美满。
可天生恶种,怎能美满万全?
一步踏错后,她早已堕入重渊。希冀之物如流沙划过掌心,终究也未曾得到。
落虞脱力松开指骨,绯红衣料自指缝中抽离,与司镜不染纤尘的雪色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