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候,朗星珠的意思,就能够等于是陈相瑀的意思。
他们一致的认为,陈相青是个招人嫌的不要脸。
然而陈相青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他没有办法回去,而是他即便回去了,他在外受的欺负,也不会得到任何的伸张。
他用自己所学的有限字句写了一封家书,得到的回信大致意思却是:“如今你的父王正在外征战奔波,而你却要搬弄是非,不顾局势哭闹着回家,难道你非要让众人难堪,让你父王与未来的君主之间生出嫌隙么?”
这几句话说的很重,陈相青年幼的心灵被彻底的击碎了。
孩童的世界是由大人定义,假若遭之白眼,那么他就会以为是自身罪过,假若得到谴责,就会以为是罪大恶极。
他还只活了短短的几年,在冰天雪地里,却因为伤心欲绝,觉得活够了。
陈相青不想动了,他难过透了,索性想让这纷纷扬扬不停的大雪把自己冻死好了。或许自己死了他们才会有一丝的不舍,或许只有自己死了,他们才会认为他没有那么讨厌,那么没有无理取闹,无事生非。
他没资格反抗,没底气愤怒,他唯一的资本是他的命!给你们好了!
陈相青心灰意冷地盯着面前的雪地,抖得活似筛子,然而就这么盯着盯着,他目光忽而上移,在前面的一片雪白里,看见了一串脚印。
那是一串从林子里出来的,非常连贯的脚印,绝对不属于那三个跑走的大孩子,也不属于宫人。
他目光顺着脚印追寻过去,然后在矮木丛中,发现了那个灰白色的影子。
与他差不多大,酷似人形,却通体都只是模糊的灰白,只在状似头部的地方,有两个黑黑的大眼圈,好似眼睛。
陈相青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东西,那东西也直起上半身,好似人一般站立,看着他——已经不知道它看了多久。
他顾不上冷,也顾不上伤心了,大脑里先是空白,随即就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东西?野兽?鬼?!
难道这就是朗星珠总说的鬼?真的有鬼?!
那鬼为什么瞧着他?难道要吃了他?那好吧,吃吧!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也让朗星珠看看,这鬼同他没关系!他也是被这鬼害死的!
想到这里,他咬着牙与那模糊的灰白鬼影对视。
而那灰白的身影面对着他呆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俯下身子,如同兽类一般,四脚朝地地向他爬过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连贯的,小小的脚印。
那空洞的大眼圈看着他,它爬到他的面前蹲下了,像鬼,又像一只猫,在空中嗅来嗅去,用梦呓般的声音说:“饿?”
饿?
难不成这是饿死鬼?
那就吃我好了!
陈相青闭紧眼睛,等待着恶鬼将自己吞食,可等来等去,等得他骨头都要被冻裂了,都没有等来。
他小心地睁开眼,看见那个身影还蹲在自己身前,仿佛有点脑子不好使,眼睛也瞎似的,一个东西要分辨半天。
它还在空中慢慢地嗅,迟钝地重复:“妈妈......饿......?”
陈相青怔一下,想起了自己远在南部的娘,虽然他们很少很少见面,虽然陈相青几乎要回忆不起她的确切长相。可她是最后对他而言意味着家的存在,他总还是会思念。
他说:“妈.....妈?娘?你是在说娘?”
“......妈妈......饿......”
“妈妈......饿......”
它呆呆的,声音像是雪飘,那样轻,又像一个迷路了的孩子,无助地呼唤:“......妈妈.....”
然后它再次靠近了陈相青,在他身上再度嗅了嗅之后,将自己像猫一样,围在了他的腿边,蜷缩起来。
陈相青心神大震,呆愣地看了那灰白身影很久,他弯下腰,轻轻地抚摸了它的脊背:“原来你也没有人管啊。”
他忽然就不想死了,干脆蹲下来,把那个灰白的影子抱紧怀里。它非常柔软,非常轻盈,简直像一个梦,可是又比梦要温暖得多。
陈相青将冻木了的脸颊贴在它身上,被烫得一个哆嗦,随后开始大颗大颗地流泪,他呜咽起来,而它温暖的身躯将冰天雪地里孩子的哭泣和嚎啕尽收体内。
它伸展身躯,环住他的头颈,如同一个温暖的怀抱。
陈相青抱着它,好似回到了温暖如春的屋内,回到了自己铺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当他在树下被发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异于他在那个几乎没人去的角落中躺了一个下午,竟然没有被冻死。
无论他们怎么好奇询问,陈相青都对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言。
陈相青后来多了一个习惯,在宫中的雪地里寻找一连串的小小脚印,每当那串脚印出现的时候,他就会打心底涌起一阵激动和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