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打结,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什么话。
济善看他脑子转不过来弯,也不说话了,把饭吃完,在天黑前与大部汇合,进了临时扎下的军帐。
对她而言,随便弄人进来就是兵,并不需要专门征兵,只要马是战马,有盔甲武器,那立即在当地就能拉出一支军队来。
对她如此,对另一个仙人来说也是如此。
石瑁一直到天黑才回过味来,他捏着一支蜡烛进了济善的帐,脸色煞白:“仙人,他们......都是么?”
他把军帐掀开了,露出身后连绵的临时营地来。
十分诡异的是,这片临时驻扎的营地既不生火,也不点灯,除却济善身侧几个帐里有灯之外,正片营地都是黑漆漆的寂静,只有马匹嘶鸣。
几千人的队伍,这么安静。
“是。”济善点头:“以后会有更多。如果现在他们不归我,日后便会落到其他仙人的手中。你想归我管,还是他们?”
石瑁说:“你们......这不对,你们,你们不是人,这不对......”
他颠三倒四的说不清楚话来,蜡烛的热油滴在手上,也仿佛感觉不出烫来。
济善的表情很柔和,声音也很平稳:“怎么?你害怕?不用怕,就同之前一样,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有仙人在,我们......我们不会死。”
石瑁说着笑了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济善拜了拜,捏着蜡烛走了。
第二日早晨,济善睁开眼走出军帐,看见石瑁吊死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济善茫然地走到他的尸体下,四处看了看。
他没有留下一句话,一封书信,分明原来那么想活,高声乞求着仙人救他,可是转瞬间就自尽身亡。
为什么?
因为昨日自己问他那些话?
还是两千不做声的骑兵把他吓着了?他们又怎么会有另一个仙人的傀儡恐怖?
济善举目四望,她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商讨说话的人。
其实从她苏醒开始身边就没有几个人,她是没办法理解那种一个人走在路上,会接连不断碰到熟人,不停聊天讲话的。也不明白那种见到故人旧友,就格外网开一面,心软开后门走快捷方式的。
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在济善这里就是天书。她既不理解,也不赞成,回望过去所见,私以为多少冤苦,都从这四个字里出来的。
最多最多,济善只能明白父母孩子,兄弟姐妹之间这种血缘关系,再加上一个夫妻就是顶天了——夫妻关系她也是很难想通的,两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地因为几张帖子,一场宴会锁定了,自此之后彼此相伴到老,互相扶持信任。怎么可能?
又见过许多夫妻相害,血亲相残,可见这种联系是根本不可靠的。
人为了获得同类的陪伴与帮助,为自己设立了层层关联——母、父子,兄弟姐妹,夫妻,直系血亲,旁支亲族,同姓宗族,同僚,同朝。
但没有一样能够一劳永逸,没有一样真正能够保障他们,相反,这些关系很可能反过来成为利刃,撬走一方的钱财甚至性命。
比起恐惧,石瑁的死更像是一种反抗,好像是在说:尤其变成那样,我宁愿死。
她简直无法理解为了维护这种关系而自尽。
好在她还能联系上陈相青,于是派出自己的信徒去问了,陈相青成日玩他那个鱼缸,折了一支细竹来拨动鱼群。
陈相青听完她的话,一言不发,看着水中的鱼群翻来滚去,半响说:“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不赞同,因为你是小平南王...他们都这么称呼你,他也不同样,他却只是一个曾经被当作人牲的奴仆。他为什么不同意?他为什么不想过这种日子?”
陈相青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话啊?”
“我最近在想白玉京那帮人。”陈相青却不回答,另外起了一个话头,道:“你认为他们把那些仙人养出来是为了做什么?”
“与我抗衡?你这几日想出什么来了?”
陈相青嗯了一声,又说:“我这几日就想出来一句话。”
“什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以及,善弈者通盘无妙手。”
济善说:“我不明白。”
“嗯......”陈相青道:“你总要自己弄明白的。我即便解释出来,你也不能意会。这句话是说,擅长打仗的人,不会有太过令人注目的成绩,擅长下棋的人,也不会用一招逆转的方式来使输局翻盘。”
济善沉默。
“你当初觉得自己夺城一举,威能赫赫,但实际上很快又被夺回去了。我们觉得炸掉尺罗城,是把白玉京逼出暗处,也未必就是我们真正占据了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