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红大剌剌地铺天盖地,充盈眼眶,遮蔽视线。
陈相青抬膝击飞李哲手中长刀,顺势一拽一扯,卸掉了李哲的一只胳膊,却不见他痛呼迟疑,扭身欲退时,身形猛然一顿。
李哲低着头,袖中短刀出鞘,插入陈相青的腹部。
陈相青咬牙再度折断他另一条胳膊,将他踢开,握住腹间短刀以防止它随着动作而扎得更深。
帐外守卫与亲信却被打动惊动,有一人掀帐而入,一眼见陈相青身上短刀,又见那被派来的人从地上爬起,正冲向陈相青,来不及多想,腰间长剑仓啷一声出鞘,甩手投掷。
“等等!”
来者剑已脱手,长剑如同一支箭矢,直刺李哲,从背后穿透前胸而出。
李哲表情扭曲了一下,踉踉跄跄,颓然跪地。
陈相青最后看见了他。
李哲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惨然一笑,抓住胸前长剑,猛向前拔。噗呲一声,李哲抽搐扑地。
陈相青神情空白地望着他,脱力坐在地上。
守卫与亲信冲过来围着他,又是查看伤口,又是大喊军医。陈相青缓缓低头,忽然发现这柄短刀很熟悉。
仙人已死。
所以,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雪地,小灰,自顾自的许诺,濒死时的相救,被封死的仙人。
以及,她流离而无状的一生。
她杀人,因为她因死者而生,因活人而死。
*
她被祖母牵着小小的手,仰着头,眯起眼睛,透过弥漫的香雾,端详眼前的高居其上的玉面观音。
金兽袅香穗,银蜡花灿枝。
皇后的居所,即便是佛堂,也是个宝埒尘香的地方。
木鱼梆子一声一声敲的响,年过八十的老祖母跪下去,在地上把头磕的还要响。
祖母总是对她说,菩萨等一干神灵,当然是天底下最好,最大的了,他们若要度化谁,谁便能平安喜乐。
陷在泥潭里苦恨不出的人,得了菩萨的度化,就苦海脱身了。被困苦压住的人,得了菩萨的度化,便能登科进爵了。
世人都拜神仙,都爱神仙,王朝倒了一个又一个,官吏在朝堂中沉沉浮浮,是毁了一家又一家,可是处处都供着神,处处都奉着神灵的牌。
家中满门抄斩消息刚被传出时,祖母拖着她,就是在这样的辉煌,神灵高悬的佛堂里,向皇后娘娘求情。
香雾袅袅的扑在佛的面上,是一副冰冷冷的慈悲,皇后背对着她们念佛,也是全然冷漠的做壁上观。
皇后家族起的造反,她家却接了替死鬼的命。
祖母此时已全然没有了高门大族老太太的富与贵,只是急迫的,恳求的,哀怜的,意图用自己一张皱了皮的老脸,来换取后世一条性命。
“事到如今,老身绝不奢求能保得孟家。只是我单着一个嫡出的孙女,是全家上下最为器重的,年纪还这样小!无论如何,老身求皇后娘娘大慈大悲,放她一条生路啊!”
祖母砰砰的把额头磕在地上,每一声都响在她心头。
“求求皇后娘娘了!求求皇后娘娘了!”
“只要您说一句话!把她发配到哪里去都好,只要能保住她的一条命,老身求娘娘了!”
她跪了下去,却没有俯身,只是仰着头凝视那佛的面与眼。
皇后终于在念佛声里开了口:“......可你们说,她身上没有仙骨。这叫人怎么去救呢?孟家已经连续几代无有仙人出现。没有了此物,孟家存或不存着,也都没有什么区分了。还不如,趁着有用的时候,便用了。”
皇后转过脸来,慈眉善目,闻声软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仙人,是孟氏扶持先帝开国的依仗,是孟家在前朝能够权势滔天的原因。
很难有人说清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历代君王对此,若是不能为其所用,便誓必斩除。
它是如何来的,究竟是一种技巧本事,还是附身的灵,或者是仙人在世,就连孟家人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只可见仙人法力消失后,孟家迅速衰落了,不仅是朝堂是人微言轻,连同血脉都稀薄,到了她这一代,不曾半路夭亡好端端活下来的子嗣,唯有她一个而已。
祖母讲她性子很邪,够邪,才压得住孟家的运,是个满脑子鬼主意的坏姑娘。
可是祖母依然将她养得如同心肝,哄着抱着,死到临头之际,也要去为她拼一把生路。
皇后是孟家外戚,平素里是亲得不知如何是好。逢年过节孟家人去拜,皇后悄悄的讲体己话,说,咱们一家人也是同脉连枝的。
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皇后于他们血脉的亲也没了,同枝的情也没有了。她能保的下胞弟妻家的叔侄,不愿意给被她抓来挡死的孟家留一线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