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天际已经亮起了朦胧的日光,头上树叶攒动,她恍然以为还在方才的林子里,头脑还没清醒,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绷紧,直到有人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醒了吗?”
熟悉的药味钻入鼻腔, 她绷得像弓弦一样的身体再次因为习惯而缓慢放松下来。
谢姜芨抬眼,月亮几近透明, 但仍在天边, 日光渐渐撒开, 城门不远不近地立在前方, 烧焦残破的建筑也仍高高矗立,身边没有血腥味和尸体。
“城门关了,你的身体状况走不了太远,临时着地歇了一晚, ”玲珑也刚睡醒,从她怀里抬头, 汇报着情况, “嘶……好冷。”
她往她怀里缩了缩,一会儿舔舔猫,一会儿蹬蹬脚,一会儿的工夫做了一套全方位广播体操。
离傅家越来越近……就连玲珑也在焦虑。
她抬头想看看傅堪, 后脑勺抵在他胸膛,抬眼只能看见苍白的肤色和瘦削的下巴,刚想说些什么,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再睡会吧,时间还早。冷吗?”
“不冷……”
虽是这么回答着,他仍将怀抱紧了紧,温热的指腹搭上她的脉搏,耐心探了一会,又替她将衣袖拉好,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他是向来不会说什么体己宽慰的话的,谢姜芨来到此地数月,一颗心脏早就被各种突发事件吓得承受能力高了几个层次,此刻见他沉默,内心一丝波澜也无,因为起码她还有后路。
尽早将好感度刷到100%,借着蛊虫死遁的退路。
但是照如今看来,时间紧任务重,她要抓紧了。
垂眸看去,他的手瘦削却宽大,崩起的青筋和肌肉交错,指节处泛着因寒冷而冻出的青白,掌心却仍在努力渡给她一点温暖。
谢姜芨咬唇:“如果我……”
话说一半,一声冗长的喊声随着乍起的天光一并照亮大地:
“开城门——”
“吱嘎——”年久失修的城门缓慢打开,连带着小树林也一并亮起来。
本沉寂无声的乐安城骤然热闹起来,小摊小贩开始支起摊子,人间烟火以某种具象化的形式袅袅升起。
谢姜芨揉了揉视线还模糊的眼睛,心道不近视就是好,隔着那么远都能看清,包子摊上燃起的热气光是看着都让人垂涎三尺。
“走吧。”
借着身后人的力道站起来,眼前又是一黑,胸腔一震,喉头涌上一股血腥。
默不作声地将那血腥咽回,在背对着众人的方向将眼睛闭了闭,等那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过去,最后咬着牙挤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若无其事道:“走。”
傅堪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的脸颊白得毫无血色,方才探寻过的脉搏毫无规律,像是亟待着喷发的火山,胡乱碰撞,毫无章法。
脑中响起她不久前曾说过的,要将谢泠大卸八块的豪言壮语。
遥远的故乡就在眼前,他的记忆却空空荡荡,内心也毫无起伏,像是看着一座陌生的城池。
只有想起谢泠的时候,心脏会跳出恐惧、焦虑、想要逃跑的种种情绪,想到父亲,又难免会想起母亲。傅岚卿在他的儿时记忆中出现得并不多,大多时候她都是坐着那张谢泠为她专门打造的轮椅,她的长相偏凌厉,似有威严,但与他相处的大多数时间又温柔静默。
那种静默像是乘舟行在汪洋大海之中,每每望向母亲的眼睛就能听见海水缓慢流动的响声。
到最后的记忆里,傅岚卿很少和他说话,连能见到的次数都很少。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从无法行走到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地步,就连吃饭都需要谢泠喂,她拒绝其他一切人的接近,唯有谢泠。那场病将她的精气神都耗尽了,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形同痴傻,眼神无光。
傅堪的脚步随着回忆的暂停一顿。
母亲……生的是什么病?
竟从未听父亲说起过。
他与母亲见得少,大多是听院中下人说起,记得她开始也是双眼不能视,两耳不能听,到后来身上日日阵痛,再到双腿不能行……
若是他身上的毒性继续发展下去,是否也会到和母亲一样的地步?
一种名为惶恐的心境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望眼看向前方还在与玲珑谈笑,强行直起身子的谢姜芨,恍觉头上阴影重重,似有无形的棺材悬于头顶,随时准备砸向他。
进城的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龙,出城的倒是很少,他们跟在一辆牛车后面缓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