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早就预料到他会发怒,唇角衔着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 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
“我以为认识你快要十年了,今日才发现, 我根本不了解你,也从未了解过你。”她说这句话时, 尾音中带着叹息, 却也是很淡很淡的那种,似乎厌倦了争执。
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事实就摆在面前,为什么要去追根溯源, 何必又要纠结过去。
“我阿父说我眼高手低,还没个城府,最容易上当受骗,现在看来还真没说错。我一直都知道你有能耐,是个英雄,将来必是有大出息的,这一点我没有看错。可是我却忘了,你的心机会用给别人,自然也会用给我,我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是个例外。”她絮絮地说着,说累了就趴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漫卷的流云。
天气真好,阳光也好,但她周身却在发冷。
“我何曾对你用心机,我根本舍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赵缨仍在辩驳,似乎并不认为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灵徽摇头,将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还好,他对自己总是留有一份耐心和尊重,见她不耐,选择缄口不言。
“我仔细想了想,你到底要干什么,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了。我说给你听啊,你看看是不是这样……”她仿佛是在聊些别人的事情,尾音软软的,不想牵动情绪般。
“你与皇帝嫌隙早生,所以你必须要给自己想条后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手。这天下的局势对于武人而言,自然越乱越好,而能够生乱的人并不多。备受委屈和打压,又被誉为皇室正统的南阳王自然是首选。所以你才明知王家不会朕的嫁女给你,也要应承这门婚事,以此带王令华来了荆州。”
她顿了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最不喜宴集冶游,那日却非要带我去宛城,好巧不巧的就撞破了王令华怀孕的丑事。”
“这样一个不得意的南阳王有了掌着军权的岳家做支持,王家又对皇帝十分不满,若有人趁机撺掇,起兵造反就是迟早。”
赵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灵徽却无动于衷。
“而那时,你赵都督已经主动辞官归隐,避开此祸,一切与你都无关系。”她越说越慢,很生动的语气,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
“战事越焦灼,皇帝就越需要你,可你却已经开始下另一盘大棋了,才不会管他。”
“不要说了!”赵缨控制不住,对灵徽怒喝。
她停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曼声道:“你吓到孩子了。”
她最是知道怎么治他,从来都知道。他的深情就是他的七寸,她一边拿捏着一边还故作不知,用最刻薄的言语作为利器,一下下往他心上刺。她才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
可那又如何,他爱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辈子也改不了。
“圆月,别说了,这些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你只需好好待在府中,将我们的孩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就好。你希望能替师父报仇,我亦如此,可是报仇不是说说而已,我们需要人马,需要权势,需要能号令千军。你明白吗?”
赵缨上前,弯下腰看着灵徽,鼻音浓重,声音发涩:“圆月,你说过会永远相信我。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没有错。若我是谢衍那般身份,怎会每一步都这样艰难。不是我思虑得深,是我不得不思虑,否则便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你可明白?”
这话说得灵徽也鼻子发酸。她伪装得再凉薄,说到底还是爱他的。那么多年的羁绊,彼此就像是融在了一起。想要割舍他,就先要让自己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若只是这样,我又怎会失望至此。”她转过脸,将眼泪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感受到涌动的血气在胸口徘徊,口中泛苦。
“你不该把主意打到上庸的呀,你明知道裴叔父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却算计了他的性命,让我就是死了,都没有脸面去地下见我阿父。”
说到这里,她终于喉口哽住,泪落如雨。
“你怎知他毫无私心,只一心为你?”赵缨揽住灵徽的肩膀,想要将她抱在怀中。可是这一次她却失了往日的顺从,挣扎着不让他碰。
赵缨的手如同受了炮烙,猛然停在了空中,失魂落魄。
“圆月,你会信任所有人,独独不信我,是不是?”他哀伤地问道,“上庸之地为汉水要地,联通雍州,梁州和荆州,若裴述不能为我们所用,何必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