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放心,依老奴看,那王家九郎脾气甚好,咱们女郎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乳母笑道,将灵徽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着。
“乳母……”灵徽撒娇,不同意她的说法,“我是弘农杨氏的女儿,我阿父是名满天下的翩翩君子,我才不会让他蒙羞呢。”
杨尚满意地看着女儿,知她只在亲近的人面前娇蛮任性,在外人面前很有分寸。不由笑道:“琅琊王家也算名门,家风
应当不错,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同意我的圆月嫁过去。”
说着,却有些伤感。
“其实若不是陛下赐婚,我倒更愿意让你嫁给……”
杨尚叹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乳母沈氏却不同意,不惜将话挑明:“赵郎君到底是寒门出身,不说身份配不配的上咱们女郎,就说他随着将军常年在边关,也照拂不到女郎啊!”
杨尚沉默了一下,点头:“是啊,总要有人帮我照顾她啊。”
灵徽仰着脸,对着阿父甜甜的笑:“我不需要人照顾,我就希望未来夫婿如阿父一般,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杨尚欣慰又慨叹:“夫婿不该是这样的,崇拜和欣赏时间长了,会被消磨,会变得不那么重要。只有互相关怀,互相体谅的爱才能长久。圆月,阿父希望你平淡幸福,而不是担惊受怕。”
灵徽不大明白,爱不该是轰轰烈的么,像古曲里唱的那样:“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马鸣嘶哑,一个声音焦急道:“将军,匈奴南下,晋阳有危。陛下命你速速回去,务必守住城池。”
杨尚倏然起身,跳下了马车,换了一匹马疾驰而去。
一句话都没有留,甚至,没有回头看灵徽一眼。
他就那样焦急的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晋阳陷落的消息传到京中时,灵徽就站在髓饼铺子前。街市人来人往,步履匆匆,这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所有人都如常的在生活,在欢笑。
没有人知道,她从此失去了阿父,这个世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彻底被抛下了。
她寂静地落泪,没有大哭大叫,只是感觉周身昏暗又阴冷。日落月升,垂在伶仃的树枝上,可惜再难圆满了。
这辈子也不会圆满了。
……
灵徽醒来时,只有云阁陪在她身边。
月色惨然,漏在围屏上,几分孤清,几分苍白。
她的眼角泪痕未干,想要遗忘的记忆,在睁眼的刹那又重新纷涌而来,让她不堪其苦,无法面对。
“女君,方才医士来看过。他说你……”云阁顿了一下,觑着灵徽的脸色,“说是你有了身孕。”
灵徽一怔,看着云阁。
“医士说,月份虽小,但确定是喜脉。”云阁不知灵徽对这个骤然而来的孩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不过女君既然认定了赵都督,那么这该是喜事,或许能冲淡她的悲伤。
“医士说女君身子弱,这一胎怀的并不容易,必须好好调养。”云阁央求道,“女君切莫太过悲伤,一定要好好珍重身体,老将军九泉之下,也必定不愿看到你这样。”
灵徽将手放在小腹上,如坠梦中。
当年她亲手将刀扎进去时,就做好了再也无法诞育子嗣的准备。她其实并没有多在乎这些,嫁不嫁人,生不生子,原本也没有那么重要,世人眼中所谓的圆满并非她所求,她注定是一只孤鸿,离群索居地别扭挣扎着。
可惜,午夜梦回,她总能梦到一个小小的婴孩,一遍又一遍地叫她阿母,一次又一次地控诉着她的无情和残忍。
无论当初是怎样的绝境,孩子总是无辜,她做不到漠视任何一条生命,何况是她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存在。
如今,那个孩子又回来了吗?
不再结着仇怨,而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父母的爱,想要再见一次这个荒唐又残酷的世界吗?
灵徽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好像能够感受到,那里有颗不一样的心跳,微弱却又倔强地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
混杂着悲伤的喜悦,像是一种救赎,将她从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悲伤中拉了回来。她一次一次被抛下,又一次又一次地捡拾起活下去的勇气。
这是她的孩儿,是她和玄鉴阿兄的孩儿,是晋阳忠魂不散的证据啊!
云阁见她脸上慢慢恢复了生气,忙笑道:“若是都督知晓,不知道该高兴成什么样子。奴这就去写信告诉他,待汉中拿下,真正的双喜临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