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六,卦象大吉,赵缨带军从陆上出发,强攻魏兴,裴述则稍晚些从水上溯流而上扮作商队模样,准备巧取。
汉水茫茫,灵徽望着远去的船只,不知为何生出无限惆怅之情。
立在船头的裴述鬓发已苍,消瘦的身躯早已没了当年的倜傥风流。灵徽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绛色的衣袍,仰着一张好看的脸,嫌弃地看着她:“弘农杨氏和博陵崔氏之女,怎么是个爬墙上树的野丫头。快下来,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哎呀,先去洗一洗,泥猴子一样……”
云阁为灵徽披上衣衫,劝道:“女君回去吧,江上风大。你这两日身体不好,别受凉了。”
灵徽点头,她这两日的确很不舒服,头晕晕的,什么都吃不下。
“阿叔这些天也总是咳嗽,江风料峭,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了。”灵徽叹息。
“其实老将军何必亲自前去呢,他这个岁数,原不该如此逞强。”云阁也很感慨。
灵徽本来也不明白,直到昨夜阿叔找她说话,她才明白阿叔的担忧。
月下木兰初绽,庭中冷光朦胧,裴叔父双眉深蹙:“圆月,阿叔知你对赵玄鉴的情意,我对他也早无偏见,甚至还可以说十分欣赏。但是他如今在上庸颇得人心,军中上下,大小官吏皆为他之命是从,上庸已然是他囊中之物。无论他和你是否一心,这都将是隐患,你阿父和我留给你的所有的东西,皆在他手中,你只能依附于他而活。”
他的担忧不无道,灵徽都明白。
“所以此次,阿叔必须出征,尺寸之功也好,得城大功也罢,咱们总还是有自己的威信和实力在手的。”他殷殷嘱咐。
“无论何时,你都要把这些牢牢握在手中,才不会受制于人。”
灵徽站在江边,想起了裴述的话,心里慨叹不已。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面对很多事情,但这些坚强在赵缨面前总会荡然无存。或许她已经养成依赖他的习惯,总是将他与自己看做一体。
恰如他所言,或为比翼,一目一翅,相得乃飞
可是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该是例外啊。哪怕只有一目一翅,也不该将活下去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手中。
第93章 九十三、噩耗 女君,将军是被自己人加……
灵徽最近胸闷头晕的症状越发严重, 云阁不放心,找了医士来看。可医士尚未到,却有一个将军匆匆而来。
灵徽认得, 他是裴述身边的裨将卢宽。
卢宽一见到灵徽, 便踉跄着扑在她面前,哭声哀哀,不能成言。
灵徽注意到他腰上系着的白麻带子, 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涌上, 忍不住退了几步, 问道:“你……你不好好守着阿叔,回来做什么?”
卢宽听闻此言, 哭声愈发哀痛:“老将军……他……他中箭不治……”
灵徽只觉一阵耳鸣, 周遭的一切都听不大清楚了,唯有“中箭”二字反复徘徊, 冲撞着她仅有的知觉。
“中箭……”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可以忽略了剩下的两个字, “那还不赶紧找医士,找最好的医士啊。你还不快去, 愣着做什么!”
“不要这样看着我,快去找人去看啊!”一刹那,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她丝毫感觉不到。她只觉得恍惚。
卢宽匍匐在地上, 却不动, 只有肩膀颤动,哀音从喉口滚滚而出。
“女君,将军伤在要害,人已经……已经……”
“没了!”
仿佛被重物击中, 直直就砸在头顶。她懵的厉害,既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也找不到自己的四肢,就那么僵直的站着,茫然的,麻木的,失魂落魄,无知无觉……
“女君,你不要吓我!”云阁将她扶住,轻轻摇着她的手臂。
她茫然回头,却只说了句:“我最近总是幻听,怎么可能呢,阿叔过几日就回来了……”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还是摇摇晃晃的倒了下来,再也没有了知觉。
……
洛城里有一家髓饼,远近闻名,杨尚在京中时,经常亲自买给灵徽吃。
灵徽吃东西很精细,尤其在阿父面前,更是挑剔的厉害。杨尚念着自己常年不在家,灵徽又自幼没了母亲,所以对她能有多娇惯就有多娇惯,能有多纵容就有多纵容。
这次回来,他想多待些日子。皇帝已经为灵徽赐婚,婚期就在来年三月,他总得尽到责任,多为她准备准备。
“到了王家,恪守礼节就好,也没必要太谨慎谦卑。受了委屈,只管叫人来告诉阿父,咱们杨家的女儿,没有忍气吞声的道。”摇摇晃晃的马车寻着髓饼的香气,一路沿着铜驼街而下,杨尚看着女儿,眼中全是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