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凌安王和王妃也不会在乎。”他面色不虞,出声打断她。
沈今禾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跪下来道:
“可我在乎。我这样出身的人,即使做了世子的枕边人,也会无地自容,只怕经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夜夜梦魇,忧虑成疾。”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使是平日里脸皮厚惯了的人,尚且会有三分恼怒,遑论一向雍容矜贵的李怀远了。
“你!很好,很好……”李怀远只觉得胸口堵了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红着眼攥紧手指,气得跃下马车,拂袖而去。
待他背影彻底消失在街巷之中,系统这才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李怀远解释清楚了他和静文公主之间并没什么,你为什么还是要拒绝他呀?”
说罢又想起来,自己之前对沈今禾的做法明明是万分赞同的,不由得转了话锋:“其实吧……抛开静文不谈,这么久以来,李怀远对你也挺好的,你在这个世界孤苦伶仃,如果能有个依傍,也是个好事情啊。”
沈今禾一直跪坐着,双腿有些麻了,她换了个姿势,蜷缩着坐在角落里,整个人收拢双臂将双腿抱在怀中,闻言愣愣地看着车窗上雕刻的山水鱼雁。
良久才道:“你听说过良馀贱籍吗?”
系统摇了摇头。
“百余年前,南边有一个叫良馀的小国,被当时强大的大郅灭了国,国内士兵被俘上京城,却险些刺杀了大郅当时在位的皇帝。皇帝震怒,命人即刻处死所有良馀士兵,并发布诏令,所有良馀遗民一律打入奴籍,世代相袭。”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今禾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一捏就断,“生我的那个女人,正是良馀贱籍。”
“大郅《九章律》规定,良馀贱籍子女永世为奴,不得科考入仕,不得与朝臣及世家大族通婚,为逆者轻则杖打八十,重则抄家灭族。”
系统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事,它来这个世界时沈今禾已经长大成人,虽然它翻书似的匆匆过了一遍她的过往,可那时毕竟如观书中之人,即便窥探一二也很难感同身受。
如今听她漫不经心地提起前尘往事,才真是如鲠在喉,不敢去想她以前活得有多辛苦。
沈今禾原本不想告诉系统这些事,又怕它日日聒噪,唠唠叨叨地问,索性全说了。
说罢故作轻松地看向一旁怔怔的系统,“看吧,我早就说过,上位者搅弄风云,不管哪个时代,倒霉的都是像我这样的蝼蚁。”
这芸芸众生,从来就没有平等过。
当初荷华百思不得其解,总问她为何不想去参加科考,不是不想,是自己生来就被剥夺了这样的权利。
大郅科考历来对户籍查得十分严格,必要时还会找人佐证,待进了十三甲,户部更是要详查进士生平,以作为官员是否被录用的的考核依据。
沈今禾又怎么敢冒这样的险?
第30章 岁岁年年,故人相与,佳……
北风渐起,呼啸而至。
空中起初黑压压一片,待落了雪,反倒明净了几分。
“今冬的雪真盛啊。”沈今禾站在檐下,用手接过一片鹅毛大雪,转头对屋内的人道。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错落有致的房屋瓦舍之上,不一会儿,上京城的屋脊就全都染上了一层白,映着红墙寒梅,美得令人心惊。
屋里的人听到沈今禾说话,放下手里的活计也走了出来。
“这雪来的真巧。”荷华抬头望着白茫茫一片的上空,哈了一口气笑道:“你昨日刚接了封官的圣旨,今日便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场大雪,真是个好兆头啊。”
她是真心替沈今禾感到高兴。眼前这个姑娘,个头不算高,肩膀也不厚实,可跟她熟识了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认为,她比那些手握权柄的男人还要厉害几分。
倒不是说可以呼风唤雨玩弄权势,也不是多谋善战到可以领兵打仗的那种厉害,荷华就是单纯觉得,眼前这个身量单薄又时时充满干劲的人,仿佛永远不会被打倒,永远心生希翼,坚韧得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翠竹,不用浇灌也能拼命成长。
她转过身理了理衣袍,朝沈今禾行了个端正的君子礼。
“祝君此去,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沈今禾眼一红,心底暖洋洋的。嘴上却道:“你可别打趣我,只怕我这个芝麻小官,见了你这样手眼通天的掌事,还得狗腿地问两句女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