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村明白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完全没接受过专业训练的野路子,能被棒球高校的球探看中,得到进入青道的机会,认识一群很棒的伙伴,被严格又用心的监督指导。最重要的是,那一天,他遇到了那个告诉他“投捕搭档”意义的人。
而跨过职业选手门槛的过程,在外人看来,用顺利形容也不为过。现在所在的球队因为缺乏当家投手,把他列入了培养对象之一,他初来乍到,倒也没被冷落。他在高中时期就一直处在竞争的环境里,只能说这里显得更为残酷和现实而已。
那个人还特意嘱咐过他别再像高中那样没大没小的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
“谁让你有这么多前车之鉴?要来数数你以前冲撞过多少人吗?先是东前辈,然后是监督,还有克里斯前辈……”
“啊啊啊你别说了!”
他捧着爆红的脸发出哀嚎,那个人则在一旁毫无形象地大笑。
那段时间,他确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连他自己也惊异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源源不断的勇气。
他没告诉若菜的是:在他的预想中,他会在无尽夏开得最旺盛的时候,向那个人告白。
充满仪式感,又很浪漫。算是他的少女心在作祟。
真正让他产生过放弃念头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勇气这么容易被抵消。
那是平凡的一个训练日,毫无征兆的,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一则新闻铺天盖地地袭遍了网络。沢村去取毛巾的时候,听到队友们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古怪的笑声。
“你们在笑什么?”他擦去额头的汗,猛灌了一口水。
“你还不知道吗?”他们像受到鼓舞一般,叠声招呼唯一不知情的听众,“劲爆新闻哦!”
沢村一头雾水地走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不雅照片,里面是两个男人。没来得及咽下的水呛进鼻腔,他咳了几声又开始打喷嚏。
“你反应太大了啦!”他们哄笑着,有人丢了一包纸巾给他。
沢村用纸巾捂住鼻子:“那个人是……”
照片的主角之一他也认识,是别队的一位选手,他们打过好几次照面,对方看起来有些孤僻,赛场以外总是独来独往。沢村对他印象不坏,就因为某次赶着上卫生间的时候,正好与他擦肩而过,他特意提醒了沢村隔间没有厕纸。沢村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漠。
“照片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他的前男友,啊,就是照片里的另一个人,主动向媒体爆料的。滑头得很,完全没把自己的脸露出来,估计是为了讹钱吧。”
“不过看他长相和举止就觉得有些阴柔呢,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呢。”
“你少放点马后炮啦。”
“我可是认真分析的!”
他们说完又笑了起来。
沢村出声打断了他们:“不是受害者吗?”捂着鼻子的手还没放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了,这句话听起来就像质问。
在场的几位都是粗神经,没发觉什么不对劲,接着他的话继续聊了下去。
“虽然是挺倒霉的啦,但照片的杀伤力太大了。”
“还是会有点接受不了啊,喜欢男人什么的,有点恶心。不知道他的队友们现在是什么心情。”
“而且,为球队蒙羞了吧?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开除有点不近人情,但冷板凳是少不了了。”
他们说出这些话并非带了十足的恶意,实际上他们平时都挺照顾沢村,正因为这样,沢村才感到难过。
他第一次直面大众普遍对于同性恋人群所怀抱的冷漠态度,这就是社会现状。即便那个选手是受害者,根深蒂固的偏见还是能让他们的猎奇心理顺理成章地排到同理心之前。
他想反驳,耳边却响起那个人的劝告“可不能像高中那样没大没小了”。
他沉默地走出更衣室,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奇怪的情绪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拨出一通电话。
拨号音在耳边响起,像海浪拍打礁石,一声声包围他,没过他的衣领。
他没数过响了多久,但绝对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在这一个世纪里,他走过森林与荒漠,越过山川与河流,在最美的湖畔建立王国,种下了连绵不绝的无尽夏。
嘟——
像末日的钟声响起,一切轰然倒塌。
沢村从自己的国度逃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他挂断了电话。
“那个时候突然觉得很孤独。”沢村在甜品店里是这么对若菜说的。
他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其实那个人看到未接电话以后马上就回拨了,沢村却谎称是自己打错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