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幸抹掉脸上的水,把打湿的刘海向后捋,好看的眉毛挑了挑。他收起多余的表情,只留下似笑非笑的眼神,朝沢村走近了几步。
“你做什么?”沢村警觉地往旁边挪动,脚底却不给面子地打了个滑,一头扎进水里。
“你可真是……”
御幸想要伸手拉起他,但他早一步猛地站了起来,毛绒绒的触感从胸前一晃而过,脑袋差点磕到御幸下巴。
“咳、你……这个混蛋……”
他骂骂咧咧地想要睁开眼睛,刘海发梢的水珠又掉落在睫毛上,惹得他再次闭上了眼。
“你靠得太近了,笨蛋。”
御幸扶住他的肩,掌心自然地陷进肩窝里。他在那一刻产生了很怪异的感受,仿佛凑到跟前的是个陌生人,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有点反应过度地收回了手。可是余温却久久没有消散。
对话最终不了了之。
他再回想起这件事,倒是拾取了不少在当时遗漏的细节,比如沢村不太自然的表情,又比如微薄又粘稠的氛围。
他感到抱歉。沢村也许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去向,他却没有给出答复。
他的手指停留在这句话上,他突然想,说出这个回答的人不会就是沢村吧?
但接下来的一个人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他的回答非常简短,只有几个字——“第一次见面”。
没准指的又是他第一天集合迟到的黑历史,但要御幸来想的话,似乎没有和谁的初次相遇称得上别开生面,除了沢村。不能怪他老想到沢村,因为这个家伙真的很特别。御幸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手指滑到下一个问题:“有没有遗憾的事情?"
有人开玩笑说御幸还欠他一顿饭,也有人说在校的最后一个夏天他们没能在甲子园冲击到最高点。只有那位话少的朋友保持了一贯风格,相当冷淡地抛出一个“有”字。
连记者都忍不住在后面附上追问:有没有更具体的?
他说:太多了。
记者:最遗憾的呢?
他说:就是以后不能一起打球吧。
御幸的心跳好像被突然掐断了一秒,类似的话他在哪里听过。
在此前阅读的过程中,他总能从这些匿名发言里多多少少找到一些熟人的影子,只有最后这位他毫无头绪。
他仓促地下划,匆匆浏览了一遍,直至最后一个问题“最想对他说的一句话”。
他的喉结不由得动了动。
却见话少的匿名者答道:
对不起,这句话我不能告诉他。
御幸提前离场了。
他站在无人的走廊尽头,还能听到从礼堂传来的煽情音乐。
他拨通了之前负责对接的女记者的号码。
“御幸先生?您好?您看过样稿……”
“可以告诉我受访的人都有谁吗?”他打断了对方的话,尽管他知道这样很失礼。
“是有哪里不妥吗?根据规定的话,是不太方便透露的,不过您可以去亲自问问自己的朋友。”
“最后那位匿名的朋友。”他轻叹出一口气,又继续说道,“除了写上去的那些,他没有多说些什么吗?”
“您指的是?”
“最后一个问题,他最想对我说的一句话。”
“可是……”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犯难。
他苦笑道:“没有机会知道吗?”
她沉默了几秒才出声:“这件事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他言简意赅,又很肯定地说。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他听见对方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原话是——‘那句话暂时还是先藏起来吧,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发现的话,我会亲自对他说。’”
第五章
坐新干线回长野的途中,沢村靠着窗边发呆。刚上车的时候,他闭了一会儿眼睛,没能睡着。他想放空大脑,却适得其反,许多零碎的画面趁虚而入,一会儿纠缠成线团,一会儿又四处乱撞。
一旦陷入独处,尤其在无法做其他事情的时候,空白的时间段里只剩下单调的想象。
他又想起若菜说的那句“不要轻易放弃”。
尽管她说了是直觉,沢村还是忍不住多想了。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试探过许多次,每次答案好像都有所不同。他还看过网上流传的“暗恋中的几大错觉”,很不幸的是似乎每条都能对号入座。
可是他没法让自己停下脚步,只要稍不留神,那个人就跑得远远的了。他想要一直看着那个身影前进,直到他们可以真正并肩站在一起。
职业棒球到底是怎样的,他就算再待上个十年也无法定义。实际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怀揣梦想的,有真心热爱棒球的,也有纯粹当作一份工作的,当然热衷功名利禄的人也不少,更多情况下这些特征甚至是重合的。人性本来就很复杂,有时候顽固得像石头,有时候又可以被随意捏成各种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