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剪断一根花叶:“本宫十六岁进宫,入宫两年,方才得见天颜。本宫起先只是不得宠的贵人,家里没个大官倚仗,掌印太监的徒孙都比本宫要有脸面。嫔位的妃子发落一句话,本宫就要跪在城墙下受罚。宫里的规矩一向如此,旁人的算计比你高明,你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也没处说理。”
八皇子连忙喊道:“儿臣明白!”
皇后抚了抚他的头发:“你明白,明白什么?人活一世,难免受气,他人看不起你,你要看得起自己。哪怕你给人下跪,跪伏在地上,先把后背挺直了,总有爬起来的那一天。”
八皇子立即叩拜:“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闭目养神,又说:“太傅与徐阁老是同一届的贡生,私交甚好。徐阁老是三公主的外祖父,三公主的驸马姓顾,徐氏、顾氏一党勾结已久,你岂能把太傅的评语当真?”
八皇子连连颔首。
内室的侧门传来一道轻响,皇后睁开双目,眼神一转,八皇子便先告退了。
临走之前,八皇子偷偷向后一瞥,隐约瞧见了镇抚司副指挥使的身影。
镇抚司的副指挥使,名为何近朱,年约三十岁,身强体壮,英武不凡,常穿一套银丝暗纹黑衣。他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也是八皇子的武学老师。打从八皇子记事起,何近朱就在为皇后效力。
何近朱单膝下跪,对皇后行礼。
皇后直接问道:“罗绮在哪里?”
淑妃在世时,罗绮深受淑妃宠信。淑妃离世以后,罗绮又成了四公主华瑶的贴身侍女。
罗绮是皇后安插在淑妃身边的人手,也是皇后最满意的一步棋。
然而,罗绮在汤丰县擅自逃跑,华瑶发现端倪之后,将罗绮软禁,迄今已有将近一年的光景,皇后再没收到过罗绮的消息。
何近朱据实道:“启禀娘娘,罗绮在京城,或是凉州。”
“到底在哪儿?”皇后端过盆景,剪下一朵花瓣,“她杀了淑妃,却留了华瑶一条命。时至今日,华瑶与谢云潇联姻,过半的朝臣都与谢家有牵连,本宫再想杀华瑶,也难如登天。”
“娘娘息怒,”何近朱神色微顿,“属下一定会尽力搜查……”
皇后弯下腰来,轻轻把花瓣别在他的耳间:“你听错了本宫的命令,本宫不是要你搜查罗绮,而是要你杀了她。本宫限你一月之内,割下她的脑袋,回来复命。”
何近朱分外温和地笑了笑。但他的拇指扣在了食指的指根处。
皇后似乎很同情他:“你和罗绮做过几个月的露水夫妻,又亲手把她的妹妹送进教坊司。她的妹妹成了二皇子的侍妾,她给你生的孩子夭折多年,她也是个可怜人,本宫命你杀了她,你于心不忍?”
第51章 霜天冷夜 卑职唯恐误伤了四公主
何近朱的面容掩映在碧纱宫灯的照影里,脸上露出庄肃表情:“娘娘放心,卑职以身家性命作保,愿为娘娘效死力。”
皇后听着何近朱的话,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镶珠含光的彩缎鞋面在裙裳之下若隐若现。
灯烛的火芯燃烧不止,她忽然驻足,鞋尖轻踩他的手指,像训狗一样碾磨他粗糙而坚硬的指端。
他再次开口道:“卑职与罗绮无媒苟合,做过露水夫妻,此乃十年前的旧事。十年已过,露水也干透了,卑职心中无情无绪,只恨罗绮擅作主张,坏了娘娘的筹谋。罗绮晓得娘娘的大计,存心背叛娘娘,不死不足以谢罪。”
皇后似笑非笑:“哦?”
何近朱跪拜叩首:“卑职早就有了妻室,儿女双全,托了娘娘的鸿福,卑职全家的恩宠都仰仗于娘娘。”
“是啊,”皇后坐在近旁一张软椅上,“你要多为你的儿子做打算。”
何近朱的神色甚是惊骇,忙道:“娘娘!”
皇后亲自倒了一杯凉茶。她红唇微抿,沾了湿润的茶水:“何故摆出一副失张失智的脸孔,你在宫里待了十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还得再多练一练。即便天塌下来,终究是本宫一人撑着。”
他们二人的呼吸声一急一缓,何近朱的额头滚下一颗冷汗。
皇后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八皇子要继承大统,本宫需得手握钱财、粮饷和兵丁。奈何三虎寨也是本宫的一枚弃子。本宫想要挑拣公牛母羊,不像从前那般容易。”
她缓缓地伸长手指,端视着自己缀满珠宝的护甲:“八皇子的皇兄皇姐都不是庸才,本宫应当坐山观虎斗。等到八皇子的皇兄皇姐全部斗败,八皇子便能即日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