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斟酌片刻,开口问道:“你现状如何,是否要传太医?”
“谢公子无须挂心,”顾川柏嗓音沙哑,“我并无大碍。”
谢云潇道:“你咳血了。”
顾川柏道:“言多必失,你也要小心。”
谢云潇沉默了一瞬,起身下车:“多谢提醒。”
顾川柏眼见谢云潇远去,这才慢慢地整理衣领。他从琉璃车窗的浮影中窥见自己的容貌,又想起方谨刚才那句“我践踏你,折辱你,也是你该受的”,他的面色愈显得苍白。
他知道,方谨绝对做得出来。
他对她越是不恭敬,她越要轻贱他、羞辱他。这里头没有任何道理可循。她是主,他是臣,除了拜服,别无出路。
*
皇族的家宴设在永安宫,宫殿里处处铺陈花彩锦缎,又以碧玺为树、金丝为线,无数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悬在树枝上,珠光交织,照眼鲜明,如同白日般熠熠煌煌。
华瑶与谢云潇一同落座。那坐垫也是天鹅绒制成,外罩一层绫罗软缎,坐上去很是柔软舒适。
华瑶悄悄地告诉谢云潇:“那个,就是五公主和卢腾。”
谢云潇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瞧见一对年轻男女。那男子一身浅褐色衣袍,头戴木冠,好似一位侍斋道士,想必正是五驸马卢腾。
公主与驸马需得同坐一桌。
卢腾安安静静地坐在五公主身侧,手里摆弄着羊脂白玉雕成的长筷。那筷子的质地圆润光滑,卢腾一不留神,顿时失了手,筷子摔落在地,碎成几段。
谢云潇意有所指:“你的姐夫,方才也握不住杯子。”
“怎么?”华瑶悄悄对他耳语,“你怕我掐你脖子吗?”
他反问:“你想吗?”
华瑶道:“我只想亲你。”
谢云潇道:“当真如此?”
华瑶道:“当然。”
谢云潇没有任何回应,华瑶调侃道:“你这冷淡的性格,何时才能转变?”
“无非是唇亡齿寒,”谢云潇用气音回答道,“我不愿像你姐夫一般忍辱偷生。”
华瑶双手伸到桌下,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她轻声安抚他:“你和他的生活完全不同,而且,我们才刚回到京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对了,筵席快要开场了,你还有什么话,今晚回家以后,在床上告诉我吧。”
谢云潇记起昨夜的洞房花烛夜。他心跳加快,忍不住侧过了脸,不敢再看她:“深夜回家,你先休息,我们明早再议事。”
“好的,”华瑶点了点头,“我要你脱光了衣服陪我睡觉,新婚夫妻就应该亲密无间,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
清亮的珠光落在谢云潇的身上,他的耳尖似乎微有泛红:“你刚才说过,在皇城必须谨言慎行。”
华瑶知道他的脸皮薄,经不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言乱语,她便轻咳一声,略作掩饰,又把六皇子、七公主所在的位置指给谢云潇。
谢云潇环视一圈,不曾见到八皇子。他问:“八皇子尚未到场?”
“他可能还在皇后的宫里,”华瑶的嗓音轻不可闻,“皇后向来宠溺幼子,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等我回家以后,定要与你仔细梳理一遍。”
*
当今皇后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率六宫,执掌京营,还能治理皇城内外诸事,在京城极有权势,连带着母族也越发兴旺。
皇后的
宫殿名为仁明宫,所谓“仁明”,代指“仁德明善”。
“仁明”的牌匾挂在大殿正中央,皇后从未正眼打量过“仁明”二字。但她的儿子,年仅十一岁的八皇子却在问她:“母后,今年的殿试文题,‘八方仁德,惠泽万民’,可做何解?”
“太傅为你布置的课业,”皇后一语道破,“本宫岂能代劳?”
皇后坐在内室一张软榻上,慢悠悠地修剪盆栽的花枝。她明妆华服,倩丽非凡,通身的气派里透出些艳色,倒像是含苞待放的人间富贵花。
她的护甲缀满珠宝,轻轻戳碰八皇子的额头:“你笔下所写、口中所念、心中所想,应是三样不同的事。”
八皇子诺诺称是。
皇后又提点他:“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你生在皇宫,身处于棋局之中,你的文章,不能只做给你自个儿看,一定要做给局中人看。”
“儿臣愚钝,跪受母后鞭策,”八皇子忽然跪地道,“前一阵子,太傅……太傅说,儿臣没有帝王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