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甜在某个瞬间开始感到无奈、恐慌、惊惧。
曾经做得很坦然的事情,她好像做不出来了,她记起来,自己的另一部分来自江慎,他的纯粹和纯良,他的温柔和隐忍,都跟随他的血脉,融在江司甜的骨髓中。
她不知道应该割舍哪一部分的自己,这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而言,是个无法抉择的难题。
沉默须臾。
江司甜垂眸,沉沉地叹了口气,再掀开眼皮看他时,清泉般的眼眸只剩下宛若深井的凉意:“陈速,野花永远进不了花店,野生的荆棘带刺,娇养的玫瑰也带刺,但这两种带刺的植物是不会放在一起的,它们扎根的土壤不同,未来要去的地方也不同。”
陈速是胸无点墨,但也听得懂她的含沙射影。
他眉梢一塌,眉心揉了些褶,静静望着她,有点失落,又有点委屈道:“你不是喜欢那种花吗?”
江司甜无奈道:“我喜欢洋甘菊,不是野花。”
他声音洪亮道:“明明长得都一样!”
江司甜抿紧唇线,懒得再和他争。
陈速也看出她不耐烦,攥着拳心退出两步,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水也倒掉?”
江司甜微微一愣,原来他都知道,一直知道,那为什么还做?
陈速自以为自己的行为是浪漫温柔有耐心,殊不知在江司甜看来,是冥顽不灵没骨气,她好像更加厌恶他了。
清高傲慢的漂亮女孩子盯着陈速不说话,冷冰冰的像块冰疙瘩,好像怎么都捂不化,又好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冰山,隔着天堑,让陈速浑身一麻。
陈速心里泛起无边的挫败感,但他忽而一笑,颇为混不吝道:“怕我吐口水进去?还是怕我偷偷用你的水杯?”
他走近她,脚抵在门缝处让她无法关门逃避,酷拽张扬的五官凛然生威,看着她虎视眈眈,自信又霸道地说:“放心吧江司甜,你这张嘴巴,我陈速会光明正大地亲上去。”
话落,脚挪开,门“砰”的一声阖上了。
隔着一道铁门,江司甜心有余悸,透过猫眼看,陈速还定定地站在门前,眼睛茫然地往地上瞥,长长的睫毛将满眼的漆黑遮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眉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和哀愁。
第二天,江司甜换了只杯子,而陈速送的花变成了真正的洋甘菊。
他摘了野花去花店一对比,才知道的确有些不一样,那时候棠城没几家花店,也没那么多浪漫的风花雪月,洋甘菊不算便宜,一扎20块,是他好几天的生活费。
一天送一次的野花,变成了一周送一次的洋甘菊,温热水还是照样接。
江司甜不再扔掉花,也不再倒掉水,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又奇怪地相处着。
第11章 酸的太阳
◎你怀上她的时候我在哪里呢?◎
十二点了,江司甜依然没联系他。
陈速唏嘘一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穗宁,又反复摸出手机看,嘴角一弯露出个柠檬味儿的笑:“你妈还挺放心你的。”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亮了下,终于有微信消息进来,江司甜说自己还在忙,麻烦陈速帮忙给穗宁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汗湿了衣服闷着睡,容易感冒发烧。
干净衣服?哪儿来的干净衣服?陈速找到号码拨出去,响了一声被挂断。
陈速斜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舌尖静静刮过后槽牙,吸吮烟蒂磨了磨,垂眸再打,坦坦荡荡,誓不罢休。
这次接了,没人说话。
有细微的撕破胶纸声响,祁跃轻轻一笑,声音低沉而微妙:“我去洗一下,你也洗洗?”
“好,你先去。”
江司甜扶起被撕破的红油料包,微微拧眉低头看被溅脏的建筑图纸,又看一眼自己也被溅脏的白T恤,再看手机屏幕。
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往上跳。
江司甜轻咳一声,说:“陈速?”
男人懒洋洋地“嗯”了声,随即陷入一阵空白,一边静悄悄,一边有男人的脚步声,还有木门打开又关上的嘎吱声响。
江司甜问:“穗宁在闹?”
“没有。”陈速抽走嘴角的烟,起身往客厅走,“睡着了。”
“叫醒给她冲个澡,或者拿热水稍微给擦擦,给她套件你的衣服换上。”女人的声音清冷平静,理所应当地发号施令。
陈速轻手轻脚地把卧室门关上,走到窗边点烟,锋利喉结一滚刚想发威,就听电话里木门又嘎吱一响,祁跃的声音在说:“你不洗?那继续?”
“继续吧,完事了我再洗。”江司甜先回答他,然后又看向手机,说,“麻烦你照顾她一晚,明天我来接她。”
电话挂掉。
陈速盯着点燃的香烟怔住,呆滞地看烟杆化成一截灰烬,风一吹,陡然断了,落在窗台上成为一堆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