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让诀洛如何自处?」
略显陌生的声音将李定邦的思绪拉回,秦元魁如此问道。
李定邦看了他一眼,嘴角有了无奈的笑意。
「她就是自处太久了,老将军也劝不动,不如就让我……咳咳……」他展开手掌,看着掌纹断裂的纹路,说,「来成为那道裂痕吧。」
他此行不向生路,不单是想痛快地打一场仗,伐宋是因私欲,联宋才是目的。李定邦随即借力坐正,似恢复了力气,立时眼中迸发出奕奕神采:「天下断不能让姓梁的昏君夺了去。等到她反了,你便与诀洛联手,钳制梁国。没了梁国,天子绝无胆量与你正面作战。」
他是真正热爱战场的人,燃枯心力,单为构建此生看不见的宏图。
话刚说完,他又猛地嗽了两声,一股铁腥味立即在口中涌开,他奋力咬住嘴唇,把到牙齿边的血吞了下去。在外人面前咳血,太不体面。
「她原是要嫁给你的,」他咽下血,像无事发生般摆手笑笑,「不过你们两也不合适,但至少比蓉遥那丫头好多了……」他与蓉遥已多年未见,记忆里她还是在安东亲王府刁蛮任性的样子。那年皇家在北地开宴,她却说更爱江南荷塘,哭着喊着要向南走,这才侥幸逃过游园一劫。他用余光瞥到宋王,秦元魁满头的白发让他突然意识到蓉遥也不再是个垂髫细柳的丫头了,而是,一个冷宫里的妇人。
宋王顿了顿,这是被他打入冷宫的前王后的名字。
李定邦察觉出了他微妙的停顿,他并无责备之意,摇头说道:「蓉遥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她……还好吗?」
「活着。」
「活着便好。」他嘴里吧咂了一下,在车马颠簸中,开始追忆前事……
亲王府一家没遭难,蓉遥未经战火离乱,仍是过去那副任性模样。大家都很宠她,这是大魏为数不多未受摧残的皇家女子,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李魏过去的荣耀。记得她小时候喜欢拿拳头打你身上护甲,说拳头锤上去的声音像你名字中的邦字,还会抢走你的小马驹,走在前头一声声叫你邦邦哥哥。那时候皇室人丁兴旺,成年的皇子有十来个,大都雅度翩翩,英气勃发。李明珲和李明珏是小辈中的小辈,身长不过腰,会穿同样花色的衣服给老祖宗磕头。后妃们则娴雅地坐在疏帘后的阴凉里,从广袖中矜持地搓出纤纤嫩指,掐一口刚送来的新鲜荔枝。安东亲王性格敦厚,所以才会养出蓉遥这般刁蛮的女儿,他舍不得管教爱女,却也看不得你叫她欺负,于是语重心长同你说:「定邦,你可别这么让着她。」
有位爱说笑的皇子弯了弯眉眼,折扇一展便打趣道:「小郡主这脾气,今后必定要找个脾气好的。」
「你说这里谁脾气最好?」他们相互看了看,各自摇头,最后眼神落在了你身上。
「谁要嫁给他啦!」蓉遥一双清澈的眸子眨了眨,脸上似笑非笑,白细藕一般的小手猛地一把撒开马绳,提起银丝粉纱裙跑到安东亲王身边,扯着他衣袖子一个劲儿摇头。跟个小拨浪鼓似的。尚未长开稚嫩的脸蛋上,不知何时染上了微微绯红。
父亲则会在一旁打着圆场,弯下身来对蓉遥说:「小郡主这么可爱,谁会对你不好呢?」
蓉遥会从爹爹宽大的衣袖后探出头来,猛一点头道:「就是!」
安东亲王摸着她的脑袋宠溺地说道:「就是,谁待你不好,爹爹就不让他好过。」
你也曾以为蓉遥会在安东亲王的庇护下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而你会远在边疆,守护她此生的安宁。只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安东亲王逃得过游园之乱,逃不过朝堂喧浪,几年后你在北地听闻他重病离世,蓉遥也过得不如以前了。
「等到了王宫,我能去看看她吗?」
「嗯。」
「谢谢。」
道谢完,李定邦再次感到神思溃散,在意识消去前一刻,他抓住秦元魁的手说:「宋王,不要输啊。」
***
某些人近半年来消停了不少,前线太子和国舅爷在打仗,她不过窝在被窝里做些暖枕的活计。张子娥不喜冬日,大雪天里冰水会积在靴子里,冻得荒。而且冬日的黑夜,也格外漫长。
她依旧爱赖在公主府里。梁王赐的府邸甚少见到它的主人,奴才们之间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主子去了何处,又因何不回来过夜。一开始小缘还会埋汰她,说什么自家有地方不去,非要在公主府蹭吃蹭喝,后来连着几天见张子娥那间房没动过,便没说什么了。她是不知道姓张的有什么好的,要她看,还是龙翎与公主般配,站一处那叫一个窈窕淑女同神武骁将。至于姓张的这一身纤细细身子骨,公主若是身子无恙,劲儿怕是比她还大,也不知道她们二人,到底是怎么分个上下。姑娘家把水绿帕子一甩,也不红一个脸,只道是要多干点正经事,莫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