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很大,我没带伞,淋着走回家。高中的位置有点偏,周围基本都是荒凉的山。我没有租离学校好几公里的小区,而是旁边只需要走十分钟的拆迁安置区。房子很小,一厨一卫一厅,甚至还有点破。我唯一的娱乐就是躺在窄小的床上刷视频。
我在学校叫学生多多看书、给学生发些东西去阅读,但是我回到这个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的空间,我只想放弃思考。
一开始我离开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地方没有人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我自诩读过书、能对很多东西有更大的理解、应该去一个更适合我自己的地方,我坐上了我自以为自由的船,以为能去我希望的岸。
可是我这个希望甚至没有经历像影视剧里面那样一点一点的垮塌破灭,它是忽然倒塌的,它是让我发现我之前想的所有事情都是错的,它是告诉我希望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我记不清了,是当我写下这样空洞而无意义的排比被老师嘲笑,还是我坐在高中课堂上望着窗户外面发呆,还是我在空无一人的大学教室里感觉无法呼吸,或者是我在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一个出租屋又一个出租屋中间辗转。我以为我冲向了一片旷野,我要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去拥抱这个广袤的世界,结果我只是一个被风吹来吹去的破烂塑料袋子。
于是就被吹回来了,好像停止了那种流动吉普赛生活,其实只是被绑住了也没地方可以去。
第三章 医院
“老师,你可以给我批一张假条吗?”
我没想到张嘉楠第二天就主动来找我了。
下午,第一节课刚刚结束,我在办公室里改了一节课的作业,正望着电脑桌面发呆。她个子真的太小了,下课时办公室里学生老师进进出出,她走到我身边我才看见。
我第一反应是她为什么不去问她班主任,是班主任老师不在吗。
“你怎么了?”我看着她,感觉没有很生病的样子。
她平静地拿出一个病历本子。里面夹着一张诊断证明,上面是肺部CT的图片与一堆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后一张是出院单,医生用笔写着今天的日期,又写了一个复查。
她的病历是中心的,离学校有点远,开车过去就要半小时。我有点愣了,抬头看她:“你怎么不早上请假?”
她似乎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碎发微微晃动:“忘了,现在翻起这个才想起来。我去找过我班主任,但是他不在办公室。”
“那你怎么去医院呢?你父母来接你吗?”我把作业本往旁边一推,拿出手机打开十五班班主任的微信界面。
“我自己打车。”她的视线看向我的手机,“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好了,就是医院要复查。”
“我没有权利给你开假条,但是我送你去吧,坐我车去,然后我送你回来。”我把手机收进包里,“或者直接送你回家休息。”
万一我帮她去跟门卫解释了,她就跑不见了呢。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没课,改不完的作业晚自习也可以改。我想着,却看见她直接愣在了那里。
我没反应过来她在愣什么,再愣下去医生都要下班了。我站起来,推推她的肩膀:“你还要带什么东西吗?我们走吧。”
我和她并排走在走廊上,那天下午出了太阳,照在我俩身上。她不再说话了,甚至一直低着头,她头发把她的脸近乎全部遮住了,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无端想着,我的好心不会戳破了她原本的逃课计划吧。
从教学楼到安置区有一段距离,我是直接把车停在楼下的。我和她一路无言,我拿着手机编辑发送着给她班主任的信息,就这么一直走到了门口。保安把我和她都拦下来,还以为我们都是学生。直到我出示了我的教师职工系统信息,才放我们走。
走过便利店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喝什么,或者吃什么。她摇摇头。又一次看见她脸的那一刻,我才切切实实发现她神情变得不一样了。她昨天晚上来找我的时候,神情很淡,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反应。而现在她有点无时无刻都在散发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有一种我不应该这么做、我无缘无故管得太多的感觉。
“我要去买水,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吗?我给你也买瓶水吧。”
她终于点了点头。
我的车不大,她沉默地坐在后座。下午这个点路上的车不多,只是太阳正好晒着路,眼前的一切都泛着光而模糊。我后知后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好的天气出过门了。
地县的所有路、所有店铺、甚至街上走的人、开的车,我活在这里的十几年都好像是一个样。现在也是一个样。正是因为太熟悉了,于是我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