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车门,我爸问我想中午想吃什么。我有点疑惑,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妈做的排骨还剩了很多,应该拿出来热热是可以凑合一顿的。我爸握着方向盘,喃喃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啊。
我说,我想今天晚上就去学校附近租的房子里住。我又补充到,我自从大学毕业后,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教材了,我想为了学生负责,我应该去把之前那些可能已经忘记的东西,捡起来。
在我说完后,他们都沉默了一段时间。我妈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提及我毕业后整整一年半昏天暗地的经历,柔着声音安慰我一切真的会好起来的,这份工作我再适合不过了。
“毕竟,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你之前的事情。你大可以当做那些事情都是一场梦,抛掉了继续走下去。我们还是可以走下去的。”
我回头,我妈此刻脸上的宽容神情就像是在给我演《万尼亚舅舅》的结尾。她是一遍又一遍被我伤害被我欺骗被我凌辱的脆弱主角万尼亚舅舅,我是庸俗难堪不忍直视的肮脏恶人教授。我们都永远达不到对方彼此心里的希望,但是我们只能继续忍受、继续伤害、继续握着对方的手、然后各自自欺欺人地走下去。
忽然,后窗边擦过了刚刚那个女孩子的影子。她出现在模糊的车窗里,像一朵没开的、青青的栀子花苞。我像她年纪这么小的时候,只会扎着一丝不苟的马尾坐在教室的中间发呆。没有耳机也没有自己的世界,用笔在语文书上写稀奇古怪的诗。
最终我还是跟着他们回家了。我妈把那些排骨热了热,我一边用手机放课件视频,一边啃着一块难啃的排骨。我妈挑了一块好啃的放在我碗里。
第二章 糅碎
我居然真的就这样回归了所谓正常的生活。我穿着深色的衣服回到学校,翻开那些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忘干净的书,干巴巴地念着教案里写好的东西。其实我自己都不记得这些概念是怎么进入我脑子的了,我也已经忘记我当时是怎么接受这些知识的了。我做了好多的演示文稿,把那些东西都放上去,大概这样就能听懂了。
唯一没想到的事情,是我已经上课一周后,我去高一(15)班的时候发生的。他们班的语文课总是排在下午,甚至经常是最后一节课。我习惯了清早上课底下学生都昏昏欲睡的朦胧状态,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清醒的学生,我好像更能直观感觉到他们的痛苦。
也许是因为,我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里,也很不好过。
我还是有一点也许是想要补偿当时的自己的私心,于是我经常打印一些与课业无关的小诗发给他们。我想他们每天都要面对太多的文字,早就失去了阅读的耐心,诗一首短短的,也很好读。
那天印的是博尔赫斯。我居心叵测地用一些极具刺激性的文字让他们记住我发下去的东西。我甚至都不需要解释,我知道他们那么年纪小,一定会被那些词句所捕获。
但是我那天去给(15)班上课发复印的诗时,复印少了。我站在讲台上,十五班那个瘦瘦高高的班长举手,说有人还没有。
我记得这个班长一直都是一个人坐的,坐在教室一个中间靠侧边的位置。她举手的时候,我才看见她今天是有同桌的。
有点眼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从讲台上走下去,走到那个班长的座位前面。
原来那天我撞到的女孩子,不是什么初中生,是我的学生。她安安静静坐在靠着墙的位置,头发为了符合校规校纪扎起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更乱了。她就这么看我走下来,没有说话。
“老师,这里少了一份,我同桌还没有。”班长看着我。
“你之前一直没来上课吗?我一直在你们班都是拿的58份,没有少过。”她一定没有来上课,我从未在这个班看见过她。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低下头。
“她生病请假了,老师。”班长代她回答了我。我想她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我差点就要顺嘴接着问下去生了什么病要在刚刚开学就请一个星期的假,但是上课铃响了。
“你们俩先看一份吧。一会你下课或者晚自习来3楼办公室找我,我把这个资料还要上个星期发的一些资料都给你。”
很多事情明明已经发生了,但是当时就是意识不到。
我走回讲台,又开始念干巴巴的教案,偶尔往那个女生的方向瞟一眼。她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晚饭的时候,在教师食堂碰见了佳慧。其实我兜兜转转又回来这里工作,我一直就不是很想碰见她。她是我十余年的朋友。她和我从小到大读的学校都是一样的,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一所高中,后来大学她读的是省内的师范,我读的是省外的师范——其实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比我懂事,大学一毕业就回了这里教书,现在正在带高三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