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给她盖被子,又想起了史大夫的嘱托,只得收手作罢。烛光将她的身影映在对面墙上,耳边有些凌乱的发丝被光影织成一团,宛如他心头的那团乱麻。
犹豫再三,他捏起了她的食指尖,在他自己的指腹间摩挲流连。都说十指连心,唯愿这一丝温热能被她的身体忆起,早点醒来。
可事与愿违,秦宁之后一连冷冷淡淡地躺了十多天,冬葵都醒来七天了,她还不醒。期间史郎中又从她膝盖上头那个坑里又挖出了两粒金砂,这回应该是彻底拔干净了。
秋葵的双眼整日红红的,话说事发当日她本来看着小阁,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迷倒麻翻,好在喜婶儿被赶出来后将她拎走,仗着有库若干赏的腰牌一起逃了出来。
刚见到秦宁头几日她简直泪流成河,成日的嘤嘤嘤惹得陆大人侧目而视,“你家小姐还没死呢。”
遂罚她去捡猫屎。
小陆郎君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心里实则水深火热。这十日间,陛下有旨,命太子李垚率二十万大军替父御驾亲征,出兵声讨东胡屠,替玉安公主讨回公道。可昨日忽然探得消息,东宫在青龙、白虎州等等沿途布下的敢死队已集结完毕,悄然逼近池州城下了。
第75章
按圣上的授意,二十万大军只是个幌子,陆通判返回赤州,是为了疏通关卡,接应兵部郎中冯嘉率领的塞北十万驻军开拔北上,与吴大将军里应外合,鞭挞尺州混杂的蛮夷,旨在把江河关完全收复于大塘管辖,顺便扶植东胡屠的新可汗。
可看李垚这阵势,怎么跟要攻其不备,生吞了东胡屠一般?
时局纷乱,秦遇安又半死不活,陆坦心焦难免气燥,否则也不至于迁怒于秋葵。兵临城下,冯嘉已然带队疾行,不日就能提前抵达赤州,届时陆大人将随队即刻出发,可秦宁又该怎生奈何?
冬葵重伤初愈,现在武力值不足过往的三成,陆坦不放心。更重要的是,太子熟知秦遇安的样貌,若识破现在可敦大帐里那位是假玉安,那正好给了他借题发挥的理由,而授之以柄的又是陆坦,毕竟小阁是他的大丫鬟。
远遁千里之外就是为了躲开太子殿下的钳制,现在居然要自曝其短送上门去任人拿捏,小陆郎君想起这一茬就胸闷。无论如何也得带着秦遇安一起去跟吴大哥汇合,那样既解决问题,又护她周全,可是我的小姑奶奶你倒是快点醒啊!
史郎中神色自若地撸了一把怀中三花狸奴柔顺的毛,通判府的内宅不大,这些时日整座宅院里只有他和陆大人泰然处之不着慌。
他是真不慌,陆坦是装不慌。但见这小老头抬起头望了望天儿,晴空万里,干冷无云,下一季的东风也该不远了吧。
子夜时分,不急昏昏欲睡,陆坦在灯下看着各路线报和各色舆图,勾画着太子先锋队最有可能的行进路线,窗边忽闻几声懒洋洋的猫叫声,是白日史郎中最爱的那只三花。
那小狸猫最是傲慢,老先生平素想要一近芳泽得央求她半天,她最喜欢靠在秦遇安的身边,因为满院子的人就她一言不发事儿少~
小陆郎君挑眉,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那狸奴跃下窗棱,对着天边的孤月喵喵叫了一声,回头瞄了他一眼,又顺着打开的门缝扭回了东厢房。
陆坦跟着走了进去,秋葵白天捡屎捡累了,睡歪在脚榻上,冬葵精神不济,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沉睡正酣,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他赫然发现,秦遇安醒了。
星星落进了她的眼眸,眼波流转,银色的星光瞬间点亮了陆坦的心路。她转过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这是天上还是地下?…你也死了?”
许多天没有说过话,也没有正经吃过饭,她气若游丝,喉咙几乎锈住。自从她受伤,他无数次想过她会如何醒来,是在霜花开满窗棂的清晨,还是艳阳高照却仍滴水成冰的午后…却从未想到会是他险些会错过的子夜时分。
他以为他会欣喜若狂,可事到临头,却出奇的平静。鬼使神差一般,他伸出手,又一次捏住了她左手的食指尖,半刹那间,乍暖还寒,这一次,他终于触到了她的体温。
小陆郎君收回了手背到背后,同时收回的还有那一点子感慨,但见他沉声对窝在脚榻上假寐的秋葵道,“起来吧,去叫史大夫…”
闻听此言,秋葵几乎是一跃而起。大小姐一天不醒,她便一夜不得安寝。方才陆大人一进屋,她就惊醒了,却担心大少爷再发脾气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夜通判府的后院颇为热闹,人人喜气洋洋,唯独喜婶儿忧心忡忡。杨探花当她是这些天受了惊吓,喜婶儿却愁容满面悄声对他道,“子时阴气最重,鬼魅盛行,此时小姐是真的醒了,还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