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时别多年,可她上一回见他的时候,他的腿还好好的。
崔路顺着她的目光,垂眼道:“只是些陈年旧疴,雨雪天湿冷,难免会复发,平时还是能如常走动的。这番姿态实在狼狈,故而今日本不想见你。可你既来了,我也不好不迎。”
他说罢,转而抬眼,“曲城比不得下洛,夜间本也寒凉,不妨进去再说。”
崔迎之没有拒绝,点头,与崔路就近入了檐下的屋内。
江融识趣地将崔路推进屋,转身就合上门离开,给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漆黑室内,烛火被一根根引燃,灯火摇曳。两人也眉眼被映得愈发清晰。
崔迎之看着渐趋明亮的内里,这才终于在寂静中对他说出了第一句话,语气是没来由的笃定:
“你此番将我引来,并不是为了杀我。”
崔路回身望去,眉眼依旧平静,仿佛所有情绪都被精准掌控,就连笑时也淡然:“为什么原先会那么觉得?若是我真要杀你,你怎会安生地在下洛住了三年呢。”
“我当着你的面杀了崔义。你若恨我,理所应当。”
崔路敛眉,话语中莫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那般将亲朋故交看得分外重要的。况且你明明知道,崔义于我,虽有生恩,却全无养育之情。他死前我劝他及时收手,他死后我替他敛尸埋骨,已然做到了我应当做的。至于他身死谁手,不过报应耳耳,我不怨天不怨地,也不会怨你。”
这番话出自肺腑,难得有几分真意。
“那我们二人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师傅的剑呢。”崔迎之转身欲行,却又被身后崔路的话语逼停了脚步。
“你今夜走不了,不光如此,他今夜也没法来成。”
今夜会来寻崔迎之的唯有一人。
这个他是谁,无需多说。
崔迎之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颤栗。
方才一见到推轮椅的江融便预感大事不妙,如今崔路这么一说,不安更是迅速蔓延整个心口。
纵然她再如何不愿面对事实,却仍是握紧拳,压着声,仿若在期盼一个否认的答复般道:
“这一局,归根究底,目标其实压根就不是我,而是屈慈。”
“那个女郎还有所谓的荣冠玉都是你的人,你跟屈纵合谋,以我作掩,暗中设伏,故意引屈慈来此地。”
“还有风来镖局那群镖师……”
崔路未等她说完,便及时打断她,解释道:“迎之姐,我还没有裁定天时的本事。”
“冠玉和阿融是我派去护送,确保你们能顺利抵达的人不假。可镖局一行人确是巧遇,本也只是想借着这断剑多一张筹码罢了。不过就算你们没能在城外碰上面,我也照旧会寻时机让你们撞见。”
这本也没什么差别。
崔迎之有些站不住了。
心头如烈火焚油,焦灼难耐。
她此时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屈慈那边要出事了。
这样大费周折地将人引至此地,派的人,设的伏,绝非如先前那般轻易便能解决。
思及此,她猛地抽刀,冰凉利刃抵在崔路颈间,威胁架势不言自明。
可崔路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做派,甚至心情朝着崔迎之笑,全然没有半点儿身当人质的自觉:“周遭布置的人已然收了令,你就算将我就地格杀,他们也不会放你走。这些人皆不算俗手,人数也多,若是打斗恐会失手伤及你,还是不要强闯为好。”
崔迎之咬牙,利刃切入皮肉几分,划出血色来,又问:“你为什么会同屈纵扯上干系?”
锐器划破肌理的痛意刺激着神经,崔路没有蹙眉,只笑着耐心解释:“迎之姐,不是谁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能碰上沈三秋那样的人。崔义死后,我也无处可去。刚巧屈纵狼子野心不加掩饰,可趁之机实在鲜明,与他搭上关系再容易不过。不然若是没有根基,就算是我断然也做不到今日这样大的生意。你该明白我这样的人挥不动握在手中的刀剑,若是连棋桌也坐不上,那便是彻底的无根浮萍,命如飘絮了。”
“我对屈家的事并不感兴趣,与屈纵合谋,也不过各取所需。”
崔迎之听罢一向稳稳握刀的手都与心神连带着一块儿颤。
呵,真是有理有据。
……
与此同时,酒楼。
屈慈正无聊地教煤球说话。离刚开口已然有段时日,煤球仍然只会说那么两三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屈慈觉得不行,决定私底下给煤球开个小灶。
一人一鸟正闹腾着,屈慈陡然察觉异样,反手把搭在他小臂上左右横跳就是不肯开口的煤球塞回了笼中,牢牢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