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他再没有清醒地回过家。
她不知道‘邱妹’是谁。
母亲也不知道。
直到后来,她亲眼看见于远山怀里搂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娇哼地捶他胸口,斥责他还不找媒人来家里提亲。
那时她才十岁。
可她知道,父亲,即将变成别人的父亲。
也是从那晚开始,于远山的暴戾彻底亮上台面。
他开始对母亲动手,最开始是臀.部,后来是脸、大.腿、手臂、腰上。
她试着阻止,可却被于远山一掌掀翻,倒在角落,后脑勺撞上柜角,磕出一地的血。
她才知道,血沾上衣裙,是洗不掉的。
她在剧痛中醒来,跌进母亲汪汪的泪眼中,她鼻头一酸,可却又看见旁边于远山嫌恶的眼神。
她忽然不想哭了,
至少不该在他面前哭。
“我早说过,撞不死,你非要小题大做送来医馆,咱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说花就花?”于远山转身开始了对母亲的指责,“你也知道,你爹只给我谋了一个闲散的九品芝麻官,经不住你整天无所事事流水一样地花。”
说完,他又瞥了母亲一眼,开口,是愈发的不耐烦,“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家里的气运不好,焉知不是被你哭出来的!”
她庆幸那滴被自己咽下去的泪,没有被当成中伤母亲的工具。
“娘,我们回家吧。”她坐起身,抓起母亲的手,却抓到了一手的粘腻。
她垂眼看过去,是一片的猩红。
她下意识的惊呼声被母亲一个清淡的苦笑压下,眼眶迅速积蓄泪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母亲是她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因为她懂得及时止损。
和离书签的很顺利,于远山难得的没有再对母亲恶语相向。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于远山会绝情到那个地步。
他害怕自己的曾经被人挖出来做手脚,借着老丈人的关系,打击了外祖父在朝中的小势力,逼迫外祖父辞官归田,自己从此在朝中平步青云,一直到现在的位置。
后来,她终于知道,所谓的‘邱妹’就是如今的邱玉萍。
也就是于远山的正头娘子。
后来,邱玉萍知道了她们母女二人的存在,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还险些让于远山仕途不保。
于远山彻底慌了。
他拿了两锭银子,劝他们母女二人离开京都。
这确实是他的作风,所谓破财消灾,可却抠搜地不愿多出一文。
母亲不肯,于远山便雇人威逼他们母女二人离开京都。
但都没有奏效。
无奈之下,在一个下着暴雪的晚上,他以道歉忏悔为由,在母亲的杯盏里下了药。
毒药的药性来得又快又剧烈,她生平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倒在地上,四肢痉挛,口吐白沫,
鼻腔和嘴角渗出黑血。
她吓坏了,双腿瘫软在地上,手也早已失去知觉。
直到滚滚浓烟漫进屋内。
她转头,透过火光看见于远山轻松离开的背影。
第一次,她觉得魔鬼在人间。
她顾不得许多,蜷缩着爬到母亲身边,用沾湿的裙摆捂着口鼻,艰难地将母亲拖到后院。
她瘫倒在雪地上,吐.出浊气,贪.婪地汲取新鲜空气。
但是旁边的寂静却提醒着她。
一切都晚了。
悲伤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她只是保持原本的姿势,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上面七颗星星正眨巴着眼睛,母亲曾经和她说过,那是北斗七星。
“后来,我带着母亲的尸身去官府报案,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接,我知道,这是于远山的手笔。”沈余欢吸了吸鼻子,“四处碰壁下,我遇见一位老者,他帮我把母亲的尸体下葬,又让我跟着他学习医理,从此治病救人。”
她挑挑拣拣地说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也许曾经的伤痛都会被时间所冲释。
她过去,总是将执念放在于远山这个人身上,斥责他薄情寡义,怪他心狠手辣。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忽然就不想再纠结了。
于远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他在哪,做了什么官,换了什么宅子,他都是他,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让从前伤害过他们母女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仅此而已。
“你呢?”她侧头去看。
毫不意外,撞见了他眼底颤巍巍的水光,昭示着他不自抑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