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寒见她这样,眸光一凛,眉头下意识拧起。
她这不是累着的模样,是心里难受了。
不用猜也能知道,是为着她父亲。
昨日二人回来,她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话里话外,还洋洋得意,说是抓着于远山的把柄,非得让他身败名裂以报从前抛妻弃女之仇。
他那时就瞧出她眼里的落寞,只是她不说,他也不问。
若是她真想趁此机会找于远山报仇,他也不会觉着有什么。
虽不知道他们父女从前的恩怨,可与她朝夕相处的这些时日,他就是再眼盲也能察觉到于远山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若是报仇能让她一快,他无论如何也会帮她达成心愿。
可如今她把自己困在藤椅中,整张小脸埋进膝盖,两旁乌黑的长发垂落,挨着藤椅,像是倾泻而下的瀑布,将她整个人吞吃。
他知道,她动了恻隐之心,心里矛盾。
“沈东家,我最近总觉得神思倦怠,可否劳烦你给我拿两副药吃吃?”
沈余欢侧头,枕着手臂,白皙的脸从黑发中漏出,更添了几分憔悴。
“我有些乏了,明日好吗?”她声音轻轻的,没有力量,像浮在空气中,风一吹就能散了。
林梦寒脸色凝重,话含在嘴里终化作一声叹息,挨着她身边坐下,缓声道,“沈东家,有个问题我不是很明白,想问问你的意见。”
见她脑袋埋地更深,便自顾自说起来,“方才路过书院,听得一位母亲言语激烈,指责孩子挑食不懂事,受不得一点委屈,不像他们上一辈人,生下来,就是吃苦耐劳会体贴人的。”
沈余欢肩膀突然抖了一下,手指攥紧,指节泛白。
林梦寒喉咙发紧,声音裹着忧愁,“走了一两步,又听见一位父亲当着众人面打骂孩子,说孩子惹是生非,即使念了两天书,上了两天官学,也是狗改不了吃屎,长大指定是个没用的。我听着觉得刺耳,不知沈东家如何看待这件事?”
沈余欢没做声,只是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手掌掐着肩膀,指尖隔着衣物陷入皮肉。
“我是这样觉着,贪玩是孩子的本性,犯错也是孩子成长的契机,过度干涉不仅仅会影响孩子当下,它会成为一根针,永远扎在孩子心上。”
林梦寒抬眼看着沈余欢,心里碾过尖锐的痛,“若父母只当孩子是自己的所有物,不在乎孩子是否幸福,不在乎孩子是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以自拔,他们只在乎能否完全掌控孩子,只在乎自己面子是否保住,心里那点自尊与自傲是否在孩子身上索取到了,这样的父母,他们真的爱孩子吗?”
“既然不爱,那何必用他们的失职来惩罚自己呢?”
沈余欢缓缓抬起头,眼底氤氲着水雾。
她盯着林梦寒看了许久。
她好像从未这样仔细看过他。
眼眸深邃幽长,黑色的瞳仁总是亮亮的,她不止一次怀疑,里面是否住了星星。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带着坚毅的果断。嘴唇略薄却性感,印象里,那里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就像现在一样。
她吸了吸鼻子,越过藤椅,侧身埋进他肩膀。
第56章
“我……”许久, 沈余欢自他怀里抬头,到嘴边的话嗫喏半晌。
林梦寒低头看她,轻声问, “想说什么?”
沈余欢盯着他看了会儿, 牵起嘴角,摇摇头,“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和我家里人的事,其实我……”她顿了顿,苦笑一声, 继续道, “虽说是些家长里短,可这么多年我心里始终憋着口气,一直不提就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现在回头想想,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叹口气,手搭在膝盖上, 撑着脑袋,仰高了头往天上看。
夜晚的京都不似白日里喧嚣, 沿街的商铺也相继沉静,只有头顶的月光,苍白却静谧地铺展在人间,为这繁华的世间凭添了几抹凄凉。
“我和我父亲……”说到‘父亲’这个词, 她略微停顿,眼神中透着冰冷, “暂且称他为一句‘父亲’吧, 早在十年前就彻底断了联系。”
这件事到底该从何说起?她不知道。
在她仅存的幼年记忆里,于远山分裂出了两个人格。
一个摇着拨浪鼓逗她笑, 一个龇牙咧嘴唾弃她是个拖油瓶子。
他对她的爱,来去匆匆,快到她甚至不敢相信她曾经拥有过父爱。
她仍旧记得,某个寒风大作的晚上,他喝的烂醉如泥,倒在家门口,嘴里一直喊着邱妹,邱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