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模糊之前,舒白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音节,“娘……”
黑压压的阴云笼罩整个京城。
京城半数百姓围聚在一起,沸沸扬扬的讨论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舒家满门行刑的日子。
敢在小皇帝和太后博弈的关节节点发动宫变,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却因消息泄露不甚落得此番下场,舒家实不算冤。
舒白逆着看戏的人群向城外走,方才她隔着围观的人群看见了浑身枷锁跪着等待行刑的父亲,和双目赤红的父亲遥遥相望,她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在行刑前离开了。
向城门外面走,即将出城时,舒白发现守卫们在进行层层排查,似是追捕什么犯人。
她手心渗出了些许冷汗,虽然和舒家断绝了关系,名字移出族谱,但她不是上位者,不知道上位者的思想,也不知道听从命令的守卫会不会做多余的活计,把她也算在舒家满门之列。
她担心守卫是在找她,于是悄悄向最近的巷子里钻。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舒白,真的是你!”
胳膊忽然被扯住,舒白眼神冷厉,狠狠看过去。
拉住她的是她曾经的堂哥舒青,现在她不在族谱上,两人自然干系全无。
不过舒青显然不这么想,“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城门的守卫在抓我。”
“我怎么救你?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舒白讥讽地扯了下唇角。
舒青渴求的目光瞬间阴沉起来,原形毕露,“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爹是家主,便是你爹面对我都要毕恭毕敬,你忘了小时候你是怎么求我躲着我的了?我告诉你,我若是必死无疑,怎么也要拉你垫背,都是舒家人,你以为你和你爹恩断义绝,就能脱离舒家了?”
“我告诉你,除非你嫁给别人,否则你生是舒家的人,死是舒家的鬼——”
话音未落,舒青双目圆睁,直挺挺向后倒去。
舒白拔出匕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眼神冷静得可怕。
“可惜,现在你要一个人去做鬼了。”
顿了顿,舒白忽然笑起来,“对不起,我说错了,和你一起做鬼的还有舒家满门。”
“而我,将要拥有真正的自由。”
——
舒白倏地睁开双眼,口齿微张,心悸难安。
冗长没有尽头的噩梦终于醒了。
她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浑身被碾过一样,软绵绵没有力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五脏六腑,头痛欲裂。
入目的白光令她觉得刺痛,她隐隐约约觉得又看见了娘亲的灵堂,心冷得可怕。
下意识侧头,舒白涣散的视线微微凝固。
虞策之趴跪在她的床头,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小憩,他身上穿着朝服,头戴冕旒,垂落的珠玉遮住了他大半白皙俊朗的脸。
舒白艰难地把手抽出温暖的被窝,忍着刺骨的寒冷,伸手拨开遮挡她视线的珠玉。
虞策之安静的时候漂亮极了,秾丽的容貌仿佛人物绘画大家笔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此时他眼下的乌青过于明显,看上去有几分憔悴。
珠帘的颤动惊醒了浅寐的帝王。
虞策之骤然睁眼,目光冷厉,似乎一条被拨弄鳞片的黑龙。
“谁!”
起初,虞策之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宫女。
他分明有过交代,只要他在场,所有照顾舒白的事情都要先向他汇报,他自己能做的便亲力亲为,绝不愿意假手旁人。
虞策之冷冷抬头,却出乎意料地对上舒白疲惫的双眼。
他骤然睁大双眼,连带着他身上的时间都暂停了。
舒白见虞策之直愣愣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不由弯下眉眼,沙哑着嗓子道:“是我,陛下怎么不说话。”
虞策之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不等舒白反应,那双不屈、冷厉的眸子里霎时淌下泪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舒白的手上,滚烫得吓人。
舒白甚至觉得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没有那么冷了。
舒白忍不住笑起来,安抚道:“谁欺负陛下了。”
虞策之慌乱地用袖子抹去泪痕,甚至顾不上回应舒白的话,手忙脚乱地直起身,不由分说将舒白露在外面的胳膊压回被子里,不忘按压被角。
“你醒了,我以为……”他声音滞涩,像是破了洞的埙。
虞策之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用有些发凉的手去接近舒白的身体,只敢隔着厚实的锦被轻轻压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