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他,他戏耍她,将钥匙拎高到她头顶上方,俯视她的双眼,没头没尾地讲:“我不住南山别墅。”
说来话长,当年择定婚房时,周自秋钟爱海景大屋,对山林风光缺乏兴趣,南山那栋小型别墅沦为弃子,闻蝉便随夫入住水月湾,正巧阿公希望周见蕖自立,南山那栋有些年头的别墅很快转到周见蕖名下。
周自秋意外去世后,水月湾的房产几番经历搜查取证,周秉德迷信,闻蝉自己也难免后怕,这段时日一直暂住酒店,加之陪伴蔡漪,葬礼结束后,蔡漪便会飞回英国,闻蝉不得不再寻住处。
周家名下的房产多是空屋,且大房空旷,闻蝉征得周秉德的同意,另外选定一间高层公寓,又因丧期不宜动工。本想过搬到老宅暂住,可公媳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遭人非议,种种原因下,周秉德动起南山别墅的心思,蔡漪起先反对:“公媳同住不妥,叔嫂同住难道合理?”
闻蝉早就有所耳闻,周见蕖并不住在南山,那栋小楼惨遭冷落,闲置已久。至于周见蕖到底住在哪儿,无人知晓。周秉德讥讽他与行乞的流浪汉为伍,一同宿在桥洞下,闻蝉合理怀疑可能性极大。
沉默许久,闻蝉不会天真地以为他这句话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但她只能装傻,用欲盖弥彰的笑容掩饰心虚:“我知道,否则我怎好意思打扰?爸爸决定让我暂住南山时,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早已转送他手的房产,前度主人让另一个人借住,周见蕖竟会好脾气地答应,或许是二十年来第一次给这位父亲薄面。
周见蕖并未接话,闻蝉故作轻松,继续讲下去:“听闻你有雇用一位佣人看守房屋,不过我更习惯自己下厨,我的厨艺不错,假使有机会,你可以提前打电话通知我,椰子竹丝鸡汤你可钟意?眼下这个时节,加些果蔬煲汤,清甜滋润,很补的。或者干脆不要荤腥,做成甜汤……”
他还是不讲话,闻蝉的耐心与胆识都即将告破,殊不知他不开口最好,但凡开口,定是难听的话。
“见蕖?”她温柔地叫他,期待得到回馈。
他静静看她发出讨好的招徕,明明展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冷漠,开口却问:“谁准你这么叫我?”
抬腕看一眼时间,他把钥匙丢向她,也不管她是否能够接到,转身就走。闻蝉已不指望他会礼貌道别,随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悬在喉咙的那口凉气终于呼了出来,手仍在抖,钥匙落在地上。
阳光普照,似乎过去了很久的时间,他竟只说过三句话,她却口干舌燥,急需一杯温水解渴。
一个钟头倏忽而过,他们未再打照面,吊唁准时开始。花圈挽联堆满殡仪馆外的长墙,几乎挤到路面,政商两界的名流轮番粉墨登场,满目却是黑白。
闻蝉换一身款式更为古板的黑色套装,作服丧状,木然走进告别厅,惊讶于看到周见蕖。他竟然还在,且换好合身的西装,仍未系领带。她立即想起刚刚瞥见一张陌生面孔,携着巨大的包袋,想必是从南山过来的佣人,为他送西装。
他冷淡地瞥她一眼,仿佛无意从她身上掠过,闻蝉旋即瞧见他身前的阿公,坐在轮椅上,不过一天的工夫,丧失长孙的阿公更苍老了,也正因阿公的到来,周见蕖才肯出面,合情合理——周见蕖是被阿公捡回来的,亦由阿公抚养长大,阿公寿数已不多,讲话他定然肯听。
前来吊唁的宾客大多同一套说辞,无外乎“节哀顺变”四字,蔡漪面对昔日闺中的手帕交,已摘下墨镜,伏在对方肩头恸哭,周秉德几次抬手,艰难抚上蔡漪的后背,他们终于短暂地站在同一战线。
闻蝉屈膝蹲在轮椅前问候过阿公,阿公把周见蕖指派给她做助手,否则她聘不起这个煞神。她深知阿公的用意,轮番向宾客道谢后送上点好的一炷香,同时为周见蕖介绍来人的身份,或许她才是他的助手,他甚至一个字都不肯讲,吝啬地颔首便算作致意,以至于来人瞟向他的眼神愈加复杂。
闻蝉知晓缘由,不论周秉德再怎么不愿,长子已逝,偌大的家业总有一天要传到周见蕖手中,外人也要为周秉德提前痛惜。
半天的光景毫无波澜,中午唯有寥寥几人一起吃豆腐饭,厅堂冷清。周秉德和蔡漪与几位挚友坐在一桌,闻蝉作陪,几乎不必开口讲话。周见蕖和阿公选择一张低调的小桌,阿公的餐食由家中特地送来,护工在旁喂食,周见蕖则坐在阿公对面,并未动筷。
阿公吃过两口便要稍作停留,审问功课般与他闲话:“阿蕖,上午见过的客人,你记住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