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入神时,小太子忽然从廊庑间走来,披衣趿鞋,身后只跟了个乳母钱氏。
“殿下不是已经睡下了吗?”露微连忙起身,只想着晚膳后,是亲眼看着李衡进寝殿才回职房的。
李衡不言,挽过露微,又拉着她坐了回去,并肩相视,才开口:“阿姊,你是不是同我一样,想父亲了?因为我不能去见,所以才陪我,也不回家去。”
露微略怔,竟不料李衡是为自己考虑,一笑:“没有,臣都这么大了,父亲也未远离,岂会过于思念?”
李衡仍不放手,眼中聚起倔强之意,倒脱了几分孩童相,显出分明的轮廓来,“阿姊,我睡不着,我们明日一起去看父皇吧!我听闻,太傅也一直在政事堂,等见完父皇,我也陪阿姊去见太傅。”
这话虽不离题,可露微的神色立时僵住了,“殿下如何知道太傅一直在政事堂?连臣也只是初来那日听内官传话。臣不是与殿下说过,不可再遣人打听消息的么?”
说着,她的目光又扫向李衡身后的钱氏,“是谁胆敢与殿下传言?!”
钱氏一惊,慌忙解释道:“奴婢只是跟着殿下,连日都不曾离开东宫,实在不知啊!”
太子身边侍奉的人,除了每日进学时不跟着,其余时间都不会远离,而露微连日则是相反,只在崇文殿侍奉。便细想来,似乎并无破绽,就只能问李衡自己了:
“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李衡一抿唇,低下了头:“阿姊,不是他们,是尚食局内官送膳时我问了几句。”
露微不是不能理解太子的孝心,也是她疏忽了,以为一句话就能让太子安心不问,而这东宫,亦到底不是与世隔绝之地。
不过——
“尚食局负责内宫膳食,非陛下赐食,别处是不能享用的,那内官是奉旨而来吗?何时的事?”露微忽然想起,东宫自有下设的典膳局操持饮食,她也不曾听闻有圣意传来。
李衡点头道:“就是今天掌灯之后,不过是一碗甜酪浆,我从小就爱吃,父皇从前也时常赏赐的。”
那也就是晚膳之后的事了,难怪露微不知,可仍有不解:“尚食局的内官因何知道政事堂的事?殿下是怎么问的?”
李衡吐了口气,皱起眉来:“我见是父皇赏赐,便顺便问他父皇如何,他回说父皇在紫宸殿养病,不朝多日,大臣们有事奏报都是去政事堂。我又问是谁主持政务,原是想替阿姊问问太傅在不在,可他正说是太傅主持大局。”
描述了这许多,却只是肯定了露微的疑虑:这内官来得奇怪,仿佛是刻意引动太子之心;而父亲赵维贞虽身为太傅,位列一品,却只是位尊而无权,参议朝政是平常,可主持朝政是中书宰相的事,父亲名望再高,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她于是没再多问,扶着李衡起身,“夜深了,臣送殿下回寝殿。”
“那明日去不去?”李衡虽跟着走了,却还是执着。
露微至此倒不能再用言语搪塞,想了想,眉心一皱,咳了几声,“殿下,臣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可能是廊下久坐,凉着了些。”
……
紫宸殿偏殿,虽至夜深,殿内却已是第三次添灯了。内官丁仁成自殿外进来,端着一碗汤药,呈送平榻之上的天子:
“陛下,子时已过,还是早些歇了吧。”
李煦扶额靠在凭几上,脸色深沉,抬了一眼,“朕听说,东宫今日也传了太医?太子怎么了?”
丁仁成唇角微微抿动,略往一侧的围屏挪了半步,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无恙,是赵学士偶感风寒。近来因陛下养病,怕殿下染了病气,便免了殿下的请安,可殿下孝心牵挂,常觉不安,赵学士便留在东宫照料安抚。陛下也知,殿下自来是很喜欢赵学士的,赵学士说的话恐怕比太傅还要管用呢!”
“这……”李煦叹了声,“这赵露微不是才刚病愈么?如此身体,倒是辛苦她了。太医如何说?不严重吧?”
“尚好,陛下放心,太子殿下也定会命人好好照料赵学士的,究竟还是陛下自己要善加保养,陛下这病就是由劳心上起的,切不可再病中多思了。”
丁仁成说着,又将刚刚放在案上的药碗端了起来,稠黑的汤药反着榻旁明晃的烛火,都清晰地映在了李煦的眸子里。
“今夜殿外备职的医官是姚宜苏,此药是他亲手熬制的。方才老奴进来,他还嘱咐说,此药不可凉而再温,只能趁热饮下。”
李煦略一抬眉,抵着凭几正了正身子,似有所思,片刻后才终于接下:
“让姚宜苏回去休息吧,明晚再来值夜。”
……
露微假称不适,果然引得小李衡关怀备至,不但不再嚷着要去看父皇,还一直陪在露微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