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自己很轻的应声,近乎呓语。
然后,对方复又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
这次她的感觉更为明显,踏实而有力,温柔且厚重。
一直到她站在城墙上,眼前炸开璀璨的烟火,她都没能回神。
相信和信任是不同的。
她相信谢西泠,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同时,她不敢将后背交付与任何人,怕稍一松懈,留给她的就是万丈深渊。
季家教会了她成长,让她明白一条道理,便是骨肉至亲,也未必会永远爱你护你,将你捧在手心。
人活于世,所能依靠的,或许只有自己。
所以,她将自己藏在茧里。
前十四年,她活得太过顺风顺水,少女不知愁滋味,更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变得谨慎小心。
后三年,她寄人篱下,学会了察言观色,而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与一个人的约定,想着就算季家覆灭,日后他能来娶她,她仍然能再有一个家。
有一个,她不用再强撑,不用再伪装,不用再隐忍,肆意地做回自己的归宿。
可是那人负了她。
她又成了孤单一人,不知归处,也望不到前路。
而如今,便是被人辜负,她也失了勇气,不敢同负心人多说一句重话。
她早变得不像她。
无所依,无所靠,又能指望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她自以为伪装的很好,毕竟就连与她青梅竹马十多年的人都没能发现端倪。
可方才
就在方才。
“美么,阿云。”
季云芙仰头,沐浴在温暖的烟火下。
“好美啊。”她说。
然后,眼角落下泪来。
如果是三年前的她看到,可能会觉得更美吧。
*
季云芙回到秋梨苑。
当她见到院中那个,明显为等待她而存在的人,那一瞬间的心情,很难用言语说清。
她想起幼年时,自己不过五岁,谢西泠十二,他被姑奶奶的人丢在季家门口。
她第一次见他时,他面黄肌瘦如同乞儿,衣裳很旧,破烂不堪,连季家的下人都不会那么穿。
季家的小霸王,如何会允许自己未曾蒙面的小表叔在自己的地盘上受欺负,于是她龇牙咧嘴,呵退了一众对他投以鄙夷目光的下人,牵着他脏兮兮干瘪的小手,走进自己漂亮的小院。
她用香香的帕子帮他净手,同父亲撒娇,执意要让这位小表叔住在自己隔壁小院。
后来无数个夜里,她担心他在书堂受了委屈无人说,便偷偷溜出去,跑到他的院门口坐着等他。
此刻秋梨苑的院中没有下人,应是他亲手扫净了门前雪。
“回来了?”
季云芙想平静的应他,但开口时,嗓音是难以控制的颤。
难过,是在心头偷偷下的一场雪。
大雪漫山之际,积雪压断陈旧的枯枝,终有一场雪崩会落下。
这一切,也只有在乎的人能看见。
他看你,不仅是你,还有你眼底的委屈,心底的泪。
她想起那日在谢府门口同裴燃说,让他不要再纠缠时,他只觉得她狠心,却未曾想过,在此之前,她先剜了自己的心。
该有多难,才能以最轻松的语气说出诀别的话。
但人终究是人,是人便无法隐藏起她的七情六欲,咳嗽时,你躲在被子里也会有轻微声响,只是你以为别人听不到。
季云芙往前走了几步,忽地蹲下身,双手掩面盖在泪水之上。
“别忍着,今日秋梨苑没有旁人。”谢西泠嗓音沙哑。
音落,面前少女的肩膀忽地剧烈抖动起来。
仿佛要将满腹委屈都哭干,她大声骂道:“他怎么能如此对我,他们裴家怎么能如此待我!”
“当初季家还在时,我祖母她们可曾嫌过他裴家是小门小户?便是仗着那场大火将定亲信物烧烬了,她余氏,居然居然想让我为妾!”
“我知她惯是个捧高踩低的,可哪知她竟这般厚颜无耻,欺我也就罢了,我季云芙并不是非他裴家不可,可他们为何还有脸上谢府同姑奶奶向我提亲!”
季云芙从来不是待一切都能淡然处之的人,谢西泠身上的冷静,她仅学会了表面功夫。
到底只是十七的姑娘,这般被欺辱,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脾气并不好,无非是清醒的知道,季家覆灭后,再无人可依,再不能任性而为,这才收敛了。
“还有那周子瑜,不过是仗着自己周家嫡女的身份,她有什么好得意的?”道她一句自轻自贱都绝非贬低她,这样的女子,竟妄想自己给她奉主母茶?
季云芙几乎气笑,回想那日,便不该拦着挽月,合该让挽月直接啐她脸上!
季云芙说完,长舒一口气,前所未有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