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过分平静到有些空乏的眸子见到墨玉笙陡然亮了起来。
他礼貌不失温柔地佛开慕容羽那双碍事的企图截胡药碗的手,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这种粗活就不劳烦慕容叔了。”
慕容羽尴尬地收了手,默默退后半步,站成了一根人形立棍。
元晦将药碗落在床侧的桌案上,避开墨玉笙散乱于床间的长发,一手扶住他的腰身,一手扣住他的左肩,将他轻轻托起,靠坐在床头。
他端起药碗,舀了勺汤药,在嘴边吹了吹,试了下温度,送到墨玉笙嘴边。
谁知墨玉笙头微微一偏,躲了过去。
墨玉笙抬起健全的左肢,伸向药碗,元晦轻轻侧身,将药碗向后一带,让墨玉笙扑了个空。
墨玉笙左手尴尬地飘在半道上,偏偏右肩的血窟窿不是好惹的主,他不敢大动,只得僵着身子对元晦道:“把药碗给我,我自己来。你师父有手有脚,还真当我是个残废啊!”
元晦端着碗的手没动,只是一言不发地将药勺凑近到墨玉笙唇边。
墨玉笙无助地去了一眼墙角的慕容羽。
他目光躲闪,一副“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着”的无赖表情,恨得墨玉笙牙痒痒。
墨玉笙拗不过元晦,只得老老实实地伸长脖子等着被投药。
这滋味,简直如同上刑。
说起来,墨玉笙天生一副软骨,又是个富贵闲人命,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少过过,倘若换做别人,哪怕是慕容羽,他都能心安理得的叫人从头到尾将他伺候个遍。
可这人偏偏是元晦。
为什么他会不一样呢?
墨玉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自汴州重逢,有些东西没变,有些东西好像又变了。
“大概五年空白留下的那点生涩,真不是一两日就能驱散得了的吧。”墨玉笙暗搓搓地想。
元晦喂完汤药,倒了杯温水给墨玉笙漱口,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细绢递到他手里,细致得让人几乎怀疑他是京城哪位大人家偷跑出来的贴身家仆。
他全程不言不语,气氛有些微妙的压抑。
墨玉笙最是受不了这股子死气沉沉,于是拿着自己这副病体打趣道:“我过几日要回神农谷洗血,这下倒好,提前排了一半的毒血,省了师父他老人家多少心力。”
知道此人没心没肺,但没心没肺到这副田地,也真是世间少有。
元晦心疼得眼眶红了一圈。
他定了定神,忽地转身看向慕容羽,问道:“其实没有什么九州令对吧?”
慕容羽面色微沉,握着羽扇的手紧了紧,隐隐可以看见青筋在他手背上蔓延开来。
“是!我没有,沈清渊也没有。从头到尾不过是中原楼为了分散矛盾揪出内鬼设的一个局。”
末了,他又不解气地添上一句,“箫翎天那个老狐狸,当真是心狠手辣!你我为他卖命百里,他却拿我们当诱饵!”
元晦将视线收回,目光来回摩挲着墨玉笙的右肩。
那里有个血窟窿,被绷带缠得不见天日,却依旧不依不饶地从边边角角探出凶狠的獠牙。
几点斑驳的血迹倒映在元晦的双瞳,将他的眼底染得微微发红。
他当然不是要哭,眼底满而不溢的是一股蠢蠢欲动的恨意混杂着杀气。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
小人得志。
奸人当道。
苍天给每一色人物筑了一条康庄大道,小人奸人恶人各行其道,过得风生水起,却唯独忘了给好人留一处安身的僻隅。
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留下不受待见的好人无以为继。
温婉贤惠之于吴姬如此;一往情深之于苏令如此。
他在懵懂之年失去了吴姬,总角之年失去苏令,束发之年与墨玉笙擦肩而过,好不容易在弱冠之年与他重逢,命运的爪牙却又一次对他心上人痛下杀手。
倘若他所想所思所念所爱之人都不在这世上,这乱世又为何存在?
他目光温柔地看向墨玉笙,忽地没头没尾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如此,何不将青萍除根,让狂风无处聚散。”
他的声音不大,嘴唇也只是极小幅度地开合,以墨玉笙的耳里和目力,只够抓取不足五成信息,他却好似能与元晦心意相通,忽地面色一凛,抬手捏住了元晦的腕子,低喝道:“元晦!”
元晦低低笑了笑,“刚才经过船头,见风起于青萍之末,拂乱了两岸垂柳,有感而发。”
他的目光黯了黯,“明日是我爹的祭日,我想回苏州一趟。”
第29章 南陌
一朝入姑苏,满眼是江南。
小桥流水人家,春船绮罗菱藕,水气扑面的吴侬软语,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