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肩不知被什么东西砸穿了一道三指宽的口子,血大概已经流了好一阵,血窟窿上赖赖巴巴地结了一层薄痂,却依旧堵不住有如泉注的血水。
眼见那紫得发黑的血水从薄痂边缘有恃无恐地往外渗,沿着灰暗的袖袍,滴入墨玉笙掌心,顺着指尖落入地面。
一滴,两滴,三滴……血滴声充斥着暗室,元晦觉得,方才陷入幻境的那阵山呼海啸声似乎都不及这血滴声来得惊心动魄。
他的双瞳倏地缩成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隔着虚空将地上那几滴血水吸入眼眸,那有如墨染的瞳孔顷刻间血红一片。
慕容羽跟在墨玉笙身边多年。从最初见他躺尸的惊魂不定,到后来从容不迫地从阎王爷手上抢人,他几乎已经强大到刀枪不入了,此刻见到从血池中沐浴归来的墨玉笙,他的心还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飞掠到墨玉笙身边,抬手塞了一粒护心丸,又封了他右肢的几处大穴。
他心口郁结到快要炸裂,嘴上恨铁不成钢地不吐不快道:“你不是成天吹嘘自己武功天下无敌吗?怎么让几只阴沟的臭虫伤成了这样?还有你那了不得的轻功呢?到关键时候就熄火歇菜了?”
墨玉笙其实很想直白地回怼一句“有种你他娘的给我上”。
可惜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累到休务。他的腿骨酥成了两根油炸糕点,轻轻一碰就能掉渣。嗓子颓成了副破风箱,除了漏点气发不出半个骂人的音。
墨玉笙生平第一次吃了哑巴亏。
其实以他的武功修为,对付包括武媚娘在内的四大高手不在话下。即便身子亏得厉害,不算游刃有余,也不至于龙游浅滩遭虾戏到这份田地。
大概是西域三怪进门时在狗屎堆里打过滚赚了三身狗屎运,出手偷袭时恰好遇上墨玉笙毒发。
这么个一根指头就能戳倒在地的伤残,也不知从哪里攒来了一点气力,奇迹般地挪了两步,从漏风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元晦……”
元晦的双瞳狠狠地瑟缩了一下,瞳孔下压着的两抹血光如潮水般褪去,神智也在顷刻间回笼。
他几乎是立刻飞掠到墨玉笙身侧,一手托住他的左臂,一手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置于自己怀中。
目光触到墨玉笙右肩上的血窟窿时,他身形晃了晃,做了个明显的偏头动作,脸色惨白。
墨玉笙微微皱眉:“怎么?”
“我晕血。”元晦闭了闭眼。
墨玉笙假装没有撞见他瞳孔中的异样,一语双关地调侃道:“以前在春山镇杀鸡宰鸭都不带眨眼,怎么去了一趟无相寺就沾了这么身娇气的臭毛病?”
元晦圈在墨玉笙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避重就轻道:“我晕你的血。”
…………
墨玉笙躺在床上昏睡了两天两宿,期间被人抱起来灌过几回汤药。
狐媚娘满心欢喜从西域打包来的化骨绵水有没有伤到慕容羽二人不清楚,似乎是被他照单全收了,化到他连抬眼皮的气力都没有,自然也就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他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个人极其温柔,扶他起身的双手像是两片羽毛,轻柔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第三日晌午,墨玉笙如愿抬起了眼皮。
此次伤病看似凶险,实则是些皮肉伤。他右肩处的血窟窿遇上神农谷秘制的红石软膏已经愈合了个七七八八。至于这些皮肉伤引发的痛症比起茴梦香毒发时的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唤它作挠痒也不算辱没。
于是,在墨某人眼里,四舍五入,这副身子基本等同于痊愈。
他愉快地转动了一圈眼珠,入眼的是慕容羽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算起来这位在京城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生平仅有的那么点患得患失好像都给了他。
墨玉笙心头一热,有心想说点什么,话遛到嘴边却变成了:“元晦呢?怎么不见他?”
不知是不是墨玉笙的错觉,慕容羽的神情好像紧了紧,他微微侧头,做出了个朝门口看去的动作,而后缓缓收了视线,压低声音道:“被我差去煎药了。”
元晦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面上他风平浪静,清俊的脸上除了泛着点青白,比他这张愁云惨淡的脸还要寡淡几分。
这么张冰封千里的脸看到墨玉笙时会碎得一塌糊涂,那种从碎冰间隙流露出来细碎又奔涌的情绪,看得慕容羽后脊一阵发麻。
慕容羽正纠结如何将脑中乱作一团的词藻排兵布阵,墨玉笙蓦得开口道:“他……很不对劲……”
慕容羽一时拿不准墨玉笙说的是“元晦对他的态度很不对劲”,还是“元晦自身状态很不对劲”,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元晦端着一碗药汤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