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423)

“刘仲山。”德元帝长吁一气,“中书令,他属实太敢了。”

林嘉笙观察着德元帝的脸色,看他无恙后,以手帕掩面哭泣着说:“皇室宗亲多来赖天子,可刘仲山分明没把五哥的姊妹儿女放在眼里。我不知,待五哥千秋万岁后,这江山社稷该当如何?”

德元帝严肃道:“千古罪人的骂名不能留于我,这些我都知道了。”旋即他问林嘉笙:“驸马对你好吗?”

林嘉笙点头,德元帝闭眼笑道:“那就好。”

翌日,紫宸殿内,德元帝气色好了许多,盘膝坐在榻上,面前身着紫色官袍的刘千甫对他说着近来的军国大事。最后说郑厚礼趁他病时,下诏书让王台鹤入京的话,岂料德元帝听后只是笑笑并未生气。

这时刘千甫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德元帝一直在对他施以微笑。帝王苍老的面容从始至终盯着你笑,笑意挂在脸上,可眼底却满是凉薄。

刘千甫忙跪下,说:“陛下今日是有什么吩咐吗?”

德元帝没有回刘千甫的话,随意道:“仲山,我认识你快三十年了吧?”

刘千甫回道:“陛下与臣相识已有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了。”德元帝喃喃道,“怀湘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六岁。都说当年徐福出蓬莱是为始皇寻长生药,仲山,这世上真的有长生药吗?”

刘千甫没有回答,有时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德元帝轻笑一声,说:“前几日南阳道人跟我说,彗星入太微垣,象征皇太子即将谋反。你说我该不该信?”

“天象是古之吉兆,若陛下信,则太子危,若陛下不信,则帝王危。”刘千甫说,“此等悖君狂逆之言,臣不知该说何。”

德元帝说:“你逃避了这个问题,仲山。这不像你,是因为我老了要离开这个人世,所以你已经在选择新的君主了吗?”

刘千甫冷静道:“臣没有,臣这一生皆以陛下为先。怎还会有新君?”

“是吗?”帝王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他冷眼瞧着面前俯首跪地的人,冷漠道:“过来。”

只有过来二字,没有其他,刘千甫垂首膝行过去,眼前景象由红锦山河图慢慢变成皇帝垂在榻边的龙袍。

德元帝瞥见刘千甫满头乌发未生白丝,鬼使神差地摸上去,他想知道这个一生都懂他心思的人,到底是人还是妖。可他的手还是在半路停下了,最后收回。

午后的阳光照了进来,德元帝看见宫阙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光亮,山海时光流转,这些宫殿依旧矗立,见证每一代帝王的出生以及死亡。他视线移回至刘千甫身上,温柔道:“刘卿,随我一起长生吧。”

刘千甫不可置信地抬头,嘴角抹开苦涩:“陛下......”

德元帝平静地看着他,说:“不愿意吗?”

刘千甫眼神从震惊转为如死灰般的黯淡,笑着说:“臣愿意。”

“那就好。”德元帝把案上的书信拂落在地,轻声道,“仲山一生许国,梁国公的爵位还是给从祁,我会让他到洛阳就职。至于你的幼子,四品官足以让他一生无虞。去吧,把事情做得漂亮些。”

刘千甫看见他指使官员污蔑严明楼的事被揭发,自知自己在德元帝这里已经失了势,随即叩首三声:“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元帝说:“平身。”

阳光带着那抹紫色身影走远,林怀湘一脸呆滞地从黄帷后出来,他双膝重重地跪在德元帝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方才德元帝与刘千甫的对话他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不知道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要处死这个他用了这么多年的臣子。

德元帝疲惫道:“不明白吗?”

林怀湘冷汗直流,缓神片刻后说:“明白,刘相定是做了许多危害朝臣的事,所以父皇才不得不为国除之。”

德元帝摇头:“不是,这些年他做得很好。翻遍全天下我都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顺手的臣子,可就是因为他做得太好,我才害怕。”

林怀湘一愣,他看着德元帝,碰巧德元帝也在看他,说:“不管是哪位皇子做皇帝,他都不会放权。所以,怀湘,你去除了刘仲山,事成后你就是稳坐的东宫太子。群臣百姓,都会记住你的大德,知道吗?”

林怀湘不知自己怎么答应德元帝的,只知道回到东宫时,已是黄昏。他看见昏黄的光影从窗外飘进,一时间满是腐朽又奢靡的味道,这些是那样的陌生又可怖。

翌日清晨坊门才开,一人就翻进梁国公府内。金蛇巢纹的香炉飘着缕缕青烟,林怀湘盯着屏风上的山水墨画,朝身边人问:“老爷子让我杀了你,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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