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二的,他一个人爬山再次跪在了蒲团上,虔诚阖目。
这是他第三次拜佛。
三月九日是平婉二十三岁生辰。
是平婉与魏单相识的第十三年。
魏单借客栈厨房做了碗长寿面,二人分食。平婉有些失神,彼时魏单生辰时的欢喜恍若隔世,又不可避免地想,或许,这都是最后一次可以一起的生辰。
楼下的喧闹与他们无关,小小房间,冒着热气的长寿面,可以触得到摸得着的彼此,足矣。
只是,心里压了事。
这份压石在平婉生辰日过了,才开始挪动撬起。
榻边的一盏朦明小灯仍旧摇着火光,已是深夜,安安静静,却皆无睡意。
直至他从背后搂住她,蹭在她的肩窝,叫了声:“婉婉。”肩膀扭转,她对上他沉沉的眼眸,平婉心跌几分,陡升凄凄。
出事了。
她看得懂,不必言说。
她不是没有预感,这次出逃便是最大的肆意,意图逃脱无形缠绕的细丝。
都是偷来的时光罢了。
他的手掌贴在她腮颊,指腹温柔抚摸。
“下辈子找个好人嫁了吧。”
他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好人。
纤白手指攀上他的手腕,平婉闭眼贪恋地蹭了蹭,唇边浮出笑意来。
“可我已经嫁给你了。”
在我心里,你就是再好不过的人啊。
“阿单。”她偏了脸,埋进他怀里,语气有些闷有些嗔气,“你莫要气我。”
胸臆间便如塞了棉花,留了细细密密的缝隙,看似不甚压迫实际却重如千钧。
不知哪一息开始,她的两肩几不可察地轻微耸动,再接着隐隐可闻溢出的小声哭咽。
魏单摸着她乌发,顺抚过背脊,轻轻拍了拍。
“一身新郎官的喜服看得我真是好生羡慕……婉婉,待我在那里准备停妥,购置院落,栽上花树,赚了银两,你再去找我好不好?到时你再嫁我一次好不好?”
平婉胡乱点着头,“那你要快些,不要让我久等。”
他极浅极浅笑起来,从胸膛托出她的小脸,温柔揩去腮边的点点泪珠,“好,我答应你。”
细指一点,她的指尖点在他的心脏,碰触到硬实的质感,氤氲雾气的双眸直直看着他,是认真和几分霸道,“你要将铜钱好生装戴,若是下去后不记得我了,我们以此相认。”
魏单倾身吻她唇瓣,“婉婉,忘记你简直是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平婉抑制不住哭起来。
他慌乱起来,手一直抹着,或俯身吻去簌落的泪珠。
“我不去了。”
她倏然道,说的刑场。
魏单拿指轻柔拭去她腮边的泪珠,“好。”
泪更是不受控制地扑簌而落,平婉扑进他怀里。
“阿单,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去找你。”
*
回了京城,住回东水巷,平婉才知道在出逃的这几日发生了何等大变故。
李文死了。
在狱中不治而亡。
平婉一直都知道魏单这把刀因何杀人,终在为官家斩政敌,肃朝纲。官家指哪儿,这刀刃就朝哪儿。
譬如顾雪鸿,顾家乃世家大家,良田千亩,家底雄厚,表面以忠烈之家自居,而实际上是吴王最隐秘的最大拥趸。
反倒是李文,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跳梁小丑,虽则因官家宠信魏单并被魏单屡次打压而累加不满,又三番背地有意投靠吴王,但总归可控在股掌之中。
李文之死,有她一份因素。官家纵容,或许是补偿,或许是无可所谓,或许又有了旁的谋计。平婉不知亦不想再猜,是否与吴王携一家老小返回封地有关。
到底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副相魏单于三月十五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的消息一散播出来,似乎街市皆沸腾了,奔走相告,高呼万岁。
最后一刀是挥向已为世人所不容的为刀者。
成全的是一场假意圣心蒙蔽,实则步步为营,斩杀奸臣的折子戏。
外面动静大,热热闹闹的,平婉只觉得浑身冰冷,索性禁闭了外门,一步也不曾出去。
三月十四日夜,山水图幅的墙壁久违晃动。
将将露全了面容,平婉就扑上去紧紧抱住。
狗吠虫鸣声儿减小,就连夜风仿佛都变得柔和。
空气静止便好了。
留在可以相拥的这一刻,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三月十五日。
拂晓。
她替他熨衣穿戴,第一次不用任何担惊受怕和顾忌,大大方方地,倚在门口送别她的夫君。
魏单回头望她:“我走了。”
她静静的,从上至下,从左到右看着他,而后浅浅笑:“好,早点回家。”
就如世间最最平凡的夫妻,等待着夜晚归家共话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