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奇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回到伞铺。他把药捣碎,放进砂罐里,又从水缸里舀上三瓢水,生火熬药。为了不浪费熬药的时间,他从杂物间里取出厚厚的一叠油伞纸,捡起昨夜削好的一根根竹条,熟练地拼接起伞骨架,再把一张张油伞纸糊在上面。
“啪嗒——”这已经是邓奇今天早上在搭油伞骨架时第六次把竹条给折断了。这个他日日夜夜操作的活计,今日的失误却出奇地多。
邓奇努力地压制着内心的躁动不安,内息调运至周身,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些,暂时不去想郑苑清说的话。
说来奇怪,这些天白日总是不下雨,一到傍晚就下起了毛毛雨,雨水会在入夜时分变大。河西的雨夜因杀人恶鬼的出没恐怖到让人发颤。
“老天爷哭泣的夜晚,在河西谁他娘的会出门?谁又会需要伞?难不成我要把伞卖给那几个杀人恶鬼不成?”看着有些拥挤的人群在伞铺门前转悠着,但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想要买伞的意思,邓奇心里自嘲着。
“老壮,买把伞吧。”邓奇辨声之后,对着一个站在伞铺门口使劲踮脚朝酒楼张望的中年汉子说道。
“去去去,买什么伞啊,又没下雨。”靠抓田鸡为生的中年汉子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邓奇。他的脖子伸得老长,想让自己的视线顺利穿过人群。
“老壮,我跟你打赌,今晚肯定要下大雨,到时候田里的田鸡可成堆地蹦啊!”邓奇继续试图说服中年汉子买伞。
“不买不买,白天雨怕人,晚上人怕雨,谁敢在雨夜出来?”中年汉子向酒馆门口挤了过去,不再搭理邓奇。
此时,且看酒馆里,略施粉黛的花姑灵动可爱的脸上多了几分妩媚,一缕轻纱遮盖住了左边脸颊的三道淡疤。
平时在酒馆里说书的先生不知去了何处,换成了一个大家陌生的姑娘,穿青碧烟纱的裙衫,登台说书。说到女子送丈夫出门征战时的情节,她开口清唱起凄美幽婉的词曲;说到陷入困境的丈夫奋战于峡谷时,她又戴上束冠,模仿起男子的声音,嗓音语调急转直上,慷慨悲壮。
河西的不少人都已听闻酒馆新来了个说书先生,脸蛋秀气,说书的技艺那更是没的说。就一小会儿工夫,酒馆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清一色的男人,有老有少,酒馆里坐不下就站在门外,说什么都要开一开自己的眼界。
邓奇听着隐隐传入自己耳中的说书唱词声,不由得骂骂咧咧起来:“这帮人都不知你骂人的泼辣样……”一想到今天是极有可能一把伞都卖不出去,邓奇开始发愁,同时因为郑苑清的提议,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嘭”的一声,伞铺门口摆伞的台子被推搡拥挤的汉子们给撞倒了。看着攒动的人群的模糊轮廓,邓奇随口骂了一句,起身一把把捡起地上的伞,重新搭好架子。
“嘭”,没过多久,刚支起的台子又被挤塌。
一而再,再而三,忍无可忍的邓奇内心的愤怒就像猫炸毛一般。这一次,他没有再弯腰收拾地上的油伞,而是仔细听了听二楼的动静,随即毫不犹豫地飞身上了瓦顶狂奔起来。
不远处,邓奇落下,跟一个中年妇女交谈了几句,中年妇女显露出怒容,朝酒馆方向走去。
邓奇起起落落,一个个年龄不同的女子很快聚拢起来,朝酒楼进发。
邓奇回到伞铺,学着邓不漏老神在在的模样坐在铺子门口。
一群年龄不一、装扮不同的女子抵达酒楼门口,一看见台上秀丽的花姑,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怨愤起来。
揪耳朵,扯头发,抓衣领……她们用不同的方式将白天不干农忙、不务正业的自家汉子抓了回去。
酒楼门口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老光棍眉开眼笑地走进了酒楼。
没有了人群的吵闹,暂时清静下来的邓奇竖起耳朵朝酒楼方向仔细听去。
他最希望听见的是花姑被人捉弄后气急败坏的声音。顺着常理推想,邓奇准备得意一番,好好疏解疏解心中的烦闷,没想到传入耳朵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美妙声音……
邓奇惊叹,早晨只顾着烦闷,没注意到花姑这透着几分缥缈空灵的美妙嗓音。他突然有一种置身于崖底村晨雾中的感觉。
邓奇想起了一位说书先生的一句话:“不食人间烟火气,只身白纱揽月去。”
邓奇晃了晃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灵秀仙气的女子,怎么会随意骂人?邓奇这样想着,因为花姑而微微波动的心绪恢复了平静。
亦书亦曲,连说带唱,酒楼里在场的人无一不铆足了劲鼓着掌。
小小的台子后面,郑文悠频频点头,显得很是满意。